你这家里又脏兮兮的了。是我不上心啊,还请你不要怪我。”老梁自言自语着,“孩子们都好,但住得远嘛,就没怎么常来。二姑娘家里有你的相片,你什么时候想她了,就去动动她给你摆的晚饭。”
老梁看看天空。
“你走的时候,也是这个天气,阴沉沉的。现在,和你一类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办公室钱医生家就有一位。现象不明显,还能照常上学;这一阵听说也在接受体能训练,听说一回家就和钱医生大战三百回合,还闹出不少谈资……”
老梁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很严肃,在妻子面前确是完全另外一副样子。但他很快收敛了笑容。
“当年我谎报了你的年龄,是为了父母答应我娶你;谁知道几十年后,这两年的差距把你送上了黄泉路……半个月前,圣玛利亚的院长找我私下沟通过。的确,如果写的是五十二岁而不是四十七,市中心医院就不会把你列入培训名单了,你也就不会……不会……”
老梁捂着脸,终于经不住哭了起来。良久,他抬起头,抹了一把脸。
“我在想,所谓体能培训这个事,我要不要去找钱医生沟通一下呢?毕竟咱们吃过亏,中过这个陷阱,直接就把你搭进去了。你带过小钱的实习,你替我判断判断,她听了之后会怎么反应?”
老梁认真地问,认真地听,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自嘲般地笑了笑。
“你走了,我也走了,中心医院就没有人真正对付过这种病了;好在圣玛利亚还有,别看他们都是些杂牌医生,这方面经验还是很足的……还是比咱俩当年懂的……你怎么就没防着点病人咬你呢……”
声音渐渐低下去了。那是因为,柚子不敢再听下去,渐渐地走开了。
柚子来找一座坟。她有点寄希望于在坟前看到生父生母的痕迹,比如送的饭菜,摆的花束,或者哪怕像老梁一样,清洗过墓碑。
她找到了。九个月以来,她已经基本上熟门熟路。哪怕自己其实没走,自己的父母还是为自己立了一座碑;“之前”那个孩子登山出了意外走了,他们也对“现在”的自己不闻不问:这孩子要么是冒牌的,要么“死而复生”,是不散阴魂。
柚子还去找过别的亲戚,对方一脸见鬼的表情把她赶了出去。
啊,找到了。程佑,1998年九月生,2016年六月亡,享年十七岁。爸爸妈妈敬立。
柚子一直觉得,没有死亡证明,能让自己入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然而自己目前还在正常地读大学,说明自己的身份就是没有问题的。
柚子蹲下来,五分裤下的伤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疤痕如抹布下墓碑上的灰尘,正在一点点消失。
爹不亲娘不爱,总得自己疼自己吧?柚子想着,更加卖力地擦拭起来。
“叮铃”,一个小物件被擦到了地上。
柚子好奇地捡起:一枚旧顶针。莫非,莫非这是自己母亲的?
可是谁会把针线活带到女儿的坟头来呢?柚子摩挲着顶针上面的灰尘,不知不觉把它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童年的记忆一下子被激活:“妈妈我是新娘子,戴着钻戒,穿着婚纱……”
披着的是蚊帐,戴着的,似乎就是这枚顶针。
妈妈回答的是什么呢?妈妈说的是……
“好孩子,妈妈不舍得嫁你。但要是不得已要把你远嫁,记得时不时回家看看。”
柚子默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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