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要淋坏了,搬进来吧。”
公廨庭院无疑是安静的,雨夜也令人遐思无限。在昭应城的许多夜晚,都是枕着山雨入眠,次日醒来,却又是骄阳顶头,山道上的雨水很快就了无痕迹,下山去长安去学堂,要走的路似乎长得无休止,而如今却也走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路如何走,又有什么路可走?
许稷忽停了笔,掩上公文起了身。
赶走淄青军,高密城重归平静,百姓生活按部就班,并没有受到外面铁蹄战火的影响,这值得庆幸,却并不能让人就此松口气。
淄青战事越紧张,许稷心中一根弦就越是绷着。
许稷关好门出了公房,撑伞踏着一路潮湿回到家,千缨却还没睡。甫进家门,千缨便忙活了起来,给她预备的餐食接二连三端上桌,洗漱热水也很快弄妥,俨然是十分称职的主妇模样。
自绑架事件之后,千缨便总要等到许稷回来才睡,因闲得无聊就半夜给她做吃的。许稷知她怕甚么,也不多说,只将她满满心意与暗藏的恐惧一口一口吃下去。
到入睡时分,已是很晚。报更声沾染了潮气,变得低低哑哑,犬吠声也不若往常般此起彼伏。
案头一盏灯,幽幽燃到了底,倏忽灭了,只剩一缕烟。
许稷面朝外侧而卧,甫闭上眼,千缨便贴了过来。千缨虽比她年长三岁,有时也老气横秋,但对许稷来说,千缨是妹妹而不是姊姊。她有身为一家之主的觉悟,明白既然有了这层关系,就得照拂到底。
尽管她曾受养父母的生死观影响,一度很看淡人与人之间的生死分别,但从那家中走出来,却发现自己仍然很在意生死,在意……亲人的生死。
许羡庭夫妇因对她要求严苛,并不会随意表达亲密;阿兄许山对她好,她却因要掩盖自己身份而与之保持距离;千缨不同,千缨知道她的秘密,骨子里又是容易走近的人,会轻而易举就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真诚得甚至令她不知所措。
而这关系中最微妙的是依赖与信任。千缨无条件地信她,也毫无顾虑地依赖她,许稷将这担子扛在肩上,开始是当责任,时间一长,早已不仅仅是责任。
她怕千缨出事,更不单单是怕自己愧疚。
因她对千缨也有依赖。
活了二十个年头,忽然伸过来的一双手,炽热得令人贪婪。五房平日里虽小吵小闹不断,千缨也时常对她发脾气,但那区别于养父母家庭中彼此尊重的疏离,是不加隐忍最真实的存在。
理智总认为自己当孑然一身走下去,但事实上她却并无法割舍这样充斥着人间烟火的温暖。
千缨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僵硬的后背,隔着薄薄衫子,能摸到凸出来的脊梁骨,硬邦邦的,没甚么温度,像块臭石头。
许稷睁开眼又闭上,千缨将额头抵上来,柔软的手抓住她的肩,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我也怕死,但这世道甚么都说不准,倘若有天你我来不及说道别,你也别觉得难过。能活到现在,全是托你的福,没有你的话,我早就成曲江鬼了。”
她低低软软地说着,渐渐松开了手,躺平了望着黑黢黢的床帐顶道:“倘若有人用我来要挟你的话,你放弃我吧。”见许稷毫无反应,她又翻过身去,手一伸,捂住许稷的眼睛,却感受到了一丝潮意。
千缨没戳穿她,翻个身咕哝道:“这雨还真是下个没完哪。”
这雨接连下了三天,冻得教人发抖。因是冬闲时期,高密城内便更没什么生息,多数人都窝在家中,喝三两杯热酒,聊些没边没际的话题,享用一年中少有的安闲。
而许稷不仅要为来年的春征发愁,还要顾及西面的战事。朝廷军气势汹汹的不断逼近,令淄青的辖地越压越少,几乎快退到了黄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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