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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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昨天那个时间,杨本忠打来电话。

“王村长,怎么样?有结果没有?”

“还是老样子,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对着电话,王金凤皱着眉头说话。

“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就是说免烧砖的市场供不应求,前景广阔。引进这套设备会为村里谋取很大效益……”

电话里传来杨本忠呵呵的笑声。

“王村长,这方面,你果然是个门外汉。”

“可是我说的都是实情。免烧砖的市场我调查过……”

“那都是在公开场合说的话,私底下一点也不能打动人心。”杨本忠轻轻咳嗽一声,接着说,“有人提拔你,你到他家里‘谢恩’,你说一千句‘我一定干好工作’不如说一句‘感谢领导的赏识’或者‘我一定谨遵领导的教导”有用。特殊场合,公私一定要分明。我不是教你使坏,你至少……”杨本忠停下说话。

“我?”

“你应该有一个承诺,你应该有所暗示,你……这样吧,我过去一趟。我帮你完成这件事,成全你创办工厂的理想。不过,我提醒你,像你这样不开窍的人,办厂子也未必行。你要多多学习才行。”

“向你学习?我先谢谢杨厂长。”王金凤充满感情的说。

“王村长不要客气。那么,我明天早上动身……”

“杨厂长直接来我们村?”

“你说呢?”

“我看你就直接过来吧。”

“不,我直接过去,你们村的书记反而会起疑心。最好是,你把你们书记带过来……最好,这样吧,你们县城有个很有名气的‘德月山庄’,我就住在那里。你跟你们书记说我出差到这里,可以见个面。你只要能把他带过来,余下的事就不要过问了。”

“那好。”

“明天我到了之后给你打电话。”

“行。”

电话挂断之后,王金凤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杨本忠怎么这么容易上当呢?是自己给杨本忠的印象太傻,还是杨本忠自己贪念太大?王金凤再一次深刻理解了有企图的人是怎样的容易上当受骗。啊,这和自己当初被杨本忠骗不是一样的道理吗?就是因为自己贪便宜的痴心太重,所以才会轻易上当受骗。假如自己不是太贪图利益,自己的头脑怎么会那样简单呢?可是,那种令自己上当受骗的氛围是怎样形成的呢?王金凤仔细琢磨。到最后,她下总结:做个骗子也不容易呀,要有仅仅依靠说话就能使人信服的头脑和心机,要有准确把握时机,能够随机应变的能力,自身要有良好的心里素质,要有洞穿别人心思的本领,同时又要有不骄不躁善于耐心等待的钓鱼人一般的良好心态。他们喜怒不行于色,一言一行无不暗藏诡计,一旦阴谋得逞,他们又会变得毫无同情心,狠毒暴戾而不讲道理。“这样的人要是能把心思用于正道,该能做出多少成绩呀。”她心里感叹。

下午在村委办公室里,趁旁边没人,王金凤把杨本忠要来的话告诉于海。

“这只地老鼠,他果然来了。”于海笑道,“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位聪明伶俐的杨厂长手段到底有多么高明。”于海对杨本忠颇感兴趣。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王金凤接到杨本忠的电话,知道他已经住进德月山庄。稍停一会儿,王金凤给杨本忠回电话,说书记今天上午镇党委开会,没有时间。

“这件事不能着急,你等他有时间再说。”杨本忠提建议。

“好吧,我尽量争取早一点过去。”

“这件事不能着急,不要让你的书记以为我们是等不得。”杨本忠叮嘱道。他的露骨的指导,使王金凤明白,杨本忠已经把她当做自己人。她感到好笑:他也够笨的,没有想我和书记是一个村,天天见面的,我们之间的关系那里是他可以相提并论的。但是王金凤也知道,杨本忠是以为自己和书记是政敌,所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利用自己。骗子的胆大由此可想而知。

下午,王金凤用手机给杨本忠回电话。

“杨厂长,是不是我先过去,咱俩提前商议一下。”

“怎么,你们书记还没有时间?”

“中午他没有回来,显然是有人请吃饭了。”

“你,不要过来了,怕他……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只等你们书记有时间,你们一起过来,我一定帮你办成这件大事。”

“杨厂长,你人真好,我真是太感谢你了。”说完感谢的话,王金凤有些后悔。

“感谢,是不必的……王村长这样客气倒显得见外了。”电话里杨本忠语气和蔼,“其实,我这个人并不好,我只对王村长好……为什么呢?”杨本忠大概是怕王金凤误会,急忙解释说,“自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王村长并非一个等闲之辈。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吧,你我之间自然就会生成一种彼此倾慕对方的心情。三天离别,不知道王村长怎样,我可是朝思暮想,恨不能插翅飞过来,与王村长一叙衷肠。但是王村长千万不要误会,我说的不是所谓‘男欢女爱’的衷肠,我是把王村长当做‘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知己看待的。‘千金好求,知己难觅’啊。王村长可是理解我杨本忠这一番刺心刮骨的情怀?”王金凤以为自己约略明白杨本忠的用心。

“杨厂长好深的学问。不过,我真是不懂,知音、知己就不可以‘男欢女爱’了吗?”

“好,说得好啊!”杨本忠似乎发了一会儿愣,忽然放大了声音说,“古语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确不假,我赞赏的就是王村长这份豪迈。王村长,我真想……这样吧,等这件事办完,王村长赏脸咱们去‘环翠楼(本地名胜古迹)’一游?”

“好啊,不过……”王金凤意识到自己做得有点过,急忙修改道,“这件事不知道会不会顺利。我看,我们还是见面聊吧。”

“好的,好的。”听着杨本忠走调的说话,王金凤似乎看见杨本忠嬉皮笑脸的样子。她厌恶地皱一下眉头,急忙结束电话。

王金凤以书记组织人修路为由又耽搁了一天。但是她和杨本忠一直保持联系,电话里互通消息。在杨本忠住进“德月山庄”的第三天上午,王金凤和于海乘车去了县城。王金凤刻意打扮了一下,衣服穿得干净体面,身上喷了桂花香水,脸上也擦了优质的润肤乳;才洗的长头发幽香阵阵,光泽柔顺,被一只银色的蝴蝶发卡束在一起,在后背随着她的不安分摇来晃去,好不寂寞。这些综合起来的香味一路上熏的于海好不自在。他取笑王金凤说闻着这些香水味自己年轻了二十岁。王金凤嘻嘻地笑,心里为能够整治杨本忠感到高兴。她内心的兴奋传到外表就是一副洋溢着热情与幸福,并因此容光焕发的青春脸庞。王金凤是一个美人,生儿育女没有破坏她苗条的身材,她的气质反而因此更添一份成熟之美。此时的王金凤因为许多日的压抑一朝释放,她的脸庞如祥云映着朝霞般明媚,她的眼睛如山涧甘泉般清澈,她的嘴巴含笑而多情,她的娇嫩的肉嘟嘟的丰满的尖下巴使人看也看不够,因而能叫人浮想联翩。在客车上,多少人对王金凤无端露出笑脸。似曾相识的脸庞只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的明朗、端庄、俏皮、喜悦、漂亮、多情感染了许多人,同时她也被许多人感染,越发开心,越发吸引了众人的眼神。年轻人以为于海是王金凤的父亲,讨好的多看他几眼;年纪略大却以为这是一对夫妻,因嫉妒而使于海多接受了几次他们鄙夷的眼神;年老的凭着模糊的眼神与人生够多的阅历与经验端详这一对是否父女,还是夫妻,还是什么都不是(包括朋友),他们研究两个人的身高,长相……

王金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高兴。如果势必要有一个解释,那么只能说,多长时间王金凤没有开开心心地笑过——她正如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一时间的高兴劲儿简直是无法控制,而她恰恰不想去做控制,甚至是故意有所放纵。坐在客车上,她看车窗外的风景,看也看不够;她和于海说话,指手划脚,亲切的腔调令于海心思摇荡;她看车上乘客,感觉人人和善:老年人是那样的端庄和气,令人尊敬;少年人则是朝气蓬勃,令人喜欢;有的妇女体态臃肿,她却以为富态并且身体结实;有的男人着装顺便,甚至很不讲究,邋邋遢遢的,她却感到亲切而随便,以为是庄稼人的本色;有人白发苍苍,有人愁眉苦脸,有人面如黑土,有人满脸皱纹,有人枯瘦、胡子拉碴,他们或者是去县医院看病拿药,或者是去处理什么难办的事情,或者去建筑工地做最辛苦的工作,或者是走亲访友,在为孩子的前程奔波……总之,他们必然有他们的难处,他们的人生困苦多于从容,辛苦多于安乐,无奈多于执着——但他们仍然活着,努力向这个世界证明着自己的坚强。王金凤体谅地看,心里为他们感怀,有一阵,她为那些人激动的险些流下眼泪(她并非神伤,因为她的心活跃着,为快乐活跃,为接受活跃,为体谅和理解活跃)。她的思想走进那些面相困苦的人的生活中,她因此意识到自己的优越,她的性格乐观,虽然接受了困苦,她的心并没有因此苦闷起来。她心怀同情,以为正是这些劳苦的人们使这世界美好。她为身在这些劳苦的人的身旁而自豪。这些困苦的人,不仅自身的生活辛苦,同时又以他们的真实存在的生活映衬着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知足常乐。正是这些人能引起惯于享受的人的深思,因此理解并想到遏制自己贪图享乐的。农民,土地的耕种着,粮食的制造者,从生到死,默默无闻。他们的生活是如此平凡,年复一年没有更动。他们没有厌倦,依然故我。农民,和土地最亲近的人,从生到死,默默无闻。

王金凤感叹并庆幸自己也是一个农民。她的高兴劲因此更其热烈。她拍一拍前排座位上陌生乘客的肩膀,问他话。那位乘客困难的转头,一瞬的莫名其妙,立即是慌了神的欢乐与喜悦。王金凤愿意使他们欢乐。她觉得这些人最缺乏的就是笑容,最缺乏的就是对于自己工作的认可。

王金凤坐在客车后边,她遥望前边的风挡,替司机驾车,仔细观察路况。她的心快乐着,感觉客车车厢是如此的宽阔,她计算自己到最前排的距离有多少,通过设想,她感觉有那么远,那么远,那么远……

客车到站之后,在一些人留恋、羡慕和喜爱的眼神的目送下,王金凤和于海下车,走出车站。德月山庄距离车站不是太远,他们选择步行过去。路上,又有许多人对着他们两个看,王金凤因此欢喜的似乎要飞起来。

“我觉得你今天很特别……”于海看着前边路口的红绿灯说。

“是吗?”王金凤笑笑,“我是在提前庆祝成功呢。”她诙谐地说。

走进德月山庄,里边文质彬彬,漂亮可爱的男女服务生给王金凤留下深刻的印象。于海被礼貌地称作“先生”,王金凤则被称作“小姐”。服务生口气亲切,发音准确而咬字清楚,使得王金凤在心里好一个羡慕,并且暗自模仿了一番。

会见是在德月山庄三楼杨本忠的单人客房里。房间为两室一厅,装饰豪华,备有空调和浴池。杨本忠见到王金凤之后,大喜过望用他自己内心的话说差点暴露他与王金凤联合起来设置圈套的秘密(如果此时杨本忠的心思可以刻画,那么他是想抱一抱,或者亲一亲这个成熟而美丽的女人)。王金凤从没有走进德月山庄这样高级的地方,今日一见也算大开眼界。于海表现从容,显得很有“一把手”的派头。

见面之后是礼貌的握手,说些“欢迎”之类的客套话。王金凤为杨本忠和于海作介绍,两个人很快熟悉起来,似乎老朋友一般。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喝茶聊起家常。

“于书记难得有时间,今天上午我做东,大家一起吃顿饭如何?”

“杨厂长不要破费了,我,”于海故作矜持地看看王金凤,“我的确是忙。最近村里在建沙场,我是要回去督工的。”

“书记何必‘事必躬亲’呢?像我们杨庄,机械厂,织布厂、建筑公司、砖厂、服装厂、建材批发市场……那多少个单位,可我们的书记一样要会客,要吃饭。要知道,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呐。”

“杨厂长果然会说服人。好吧,今天上午我就在这里吃饭。不过,远来是客,我做东才对。”

“于书记是直快人。”杨本忠佩服说,“但是这次来访始终是我入住旅馆在前,你们来访在后,相对说,你们才是客人。况且,书记、村长这样风尘仆仆地前来,我也该为二位接风才对。”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先谢谢杨厂长的好意了。”于海就不在坚持,心里怕杨本忠真的让自己掏钱请客,脸上却露出欢喜赞佩对方的表情。这是杨本忠想要看到的。

杨本忠脸上挂着浅浅地笑,很是友好地样子,他找机会使个眼神给王金凤。王金凤回个眼神,之后她站起来。

“不好意思,杨厂长,”王金凤拿手指一指房门,“我出去有点儿事情,一会儿回来,好吧?”她又下级对待上级一样很礼貌地略弯腰征求意见似的看一看于海。于海故意做出不理不睬的样子点点头。

“王村长请便。”杨本忠说。

“于书记,你们的这位村长真是年轻漂亮。”王金凤出去之后,杨本忠对于海说。

“哼。”于海不以为然地哼一下。

“难道于书记不这样认为?”杨本忠微笑着问。

“天天见面,倒不觉得她怎样。”于海拿手摸一下头发,做出深沉的样子道,“我听村长说杨厂长有套二手的制砖设备要卖?”

“是。”

“非六万不可?”

“那已经是最低价。”

“原价多少?”

“差不多二十万吧。”

“那你们不是赔大了。”

“买卖上的事,有赚有赔是很正常的。我们淘汰旧的设备,买来新的设备,提高了工作效率,算总账这是很划算的。”

“难道我们就不可以买新设备……”

“看来于书记是领会错了,其实我们说的那套设备并不旧,相对于刚刚投产,对产量要求不是太高的厂子,这套设备是非常适用的。我不会吸烟,谢谢。”杨本忠辞掉于海递过来的一颗烟卷,“于书记,我不是说你们不可以买新的,但是这中间存在一个问题是值不值得。同样是六万块钱,你可不可以把它当做二十万花出去呢?但是你可不可以就把它当做六万元花出去呢?回答是肯定的,这只在于你睿智的选择而已。二手不代表报废,同样道理,新不等于就跟潮流。假如你花十万元去买套新设备,我可以说,机器的性能比我们这套设备还差了老大一个档次。同样是二手设备,我们这套设备却可以顶得了新设备。”杨本忠偷看一眼于海,“思想上我们承认二手始终不如全新,实际上呢?咱们全国各地有多少超大型的二手设备交易市场,如果二手设备根本就没有人买,那么这些市场还会存在吗?你说是不是,于书记?”

“杨厂长果然见闻广博,话说的也是很有道理。可是,”于海半闭着眼睛——也许是被手上的烟卷冒出的青烟熏得——说,“思想认识不同,我始终认为还是新设备叫人放心。”

杨本忠对于海的说话很不满意,可是脸上还是原来样子。

“我们这套设备于书记是没有看见,它几乎没有用过。于书记不放心可以亲自过去看一下,也可以带一位这方面的专家过去检查一番。从外观看,这台设备跟新的一个样。质量上,于书记也可以完全放心,以我们工厂的技术实力,我们可以给予机器时间更长服务更好的售后服务。”

“是吗……”

见于海对自己的话毫不热心,杨本忠嘴角一咧,令人不易察觉地微微露出一丝冷笑。

“设备是好的,质量是优秀的。否则贵村长不会如此留恋。当然,如果于书记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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