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街开新店的钱在这场变故里花得七七八八,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赵知北则被皇帝看中,突然派了个新职,跟着往京兆下头的一个县里去了。去的那日他没见着燕霜就没能去告别,一走便到过了年关开了春,他的老师秦理当真要致仕了,这才紧赶慢赶地回来。
在外面待久了,这些事情就仿佛都远了淡了,但一旦沾上京城的土地,就都呼啦啦地潮水一样铺天盖地。许久未见,燕霜的店怎样了,他人又怎样了?是还是一个人,跟从前一样爱笑能说,见到他还会欣喜,又也许几个月不见早已经抛在脑后。
他自己的年关是在官署里一个人过的,除却几首冷清清的诗词便没什么所得,燕霜呢?他在京城一样没有什么亲人,也是自己一个人过的吗?还是因为一个人太孤冷,便娶了妻子作伴,或者找了别人作伴……
问题太多,多到他连所谓“近乡情怯”都没有了,回到家去,略想了一想,便决定换了衣裳去燕霜的店里找他。
赵知北嘴里咬着簪子,一只手握着头发另一只手翻动着桌面几个月堆下的往来信件,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微笑。
过几日要去送老师还乡,至少这一回也算得平安致仕;他自己则要等着面圣述职,往后的路总要一步一步走。春天到了,天气暖了,或许也还有踏青宴饮之类,都可以邀约出门,不论关系下一步如何,至少先去见了燕霜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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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笑容只持续了一瞬。他瞪大了眼睛,簪子从口中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
他扔下手里读了一半的凶信,赶忙在边上翻找,果然找到了和凶信一起寄来的一本文稿。而在文书最下头则还有吴椿的前一封信,和倒数第二封。
“这个吴修龄,做个刺史都依然能惹出事端来,亏得早病死早了事,不然——”
这句反话没能骂完。赵知北叹了一口气把那几封信收好,把那叠乱糟糟文稿放在案头,翻了又翻,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
西南又出了事,吴椿在那边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秘密的。他访查这些劳心费力,又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当地的守军也好异族人也罢,何况受刑出京还一路舟车劳顿,竟短短不到半年就病故了。人生如朝露,当真也是说没就没的。赵知北回朝交差,面了圣,四处打听了一番,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西南果然是乱作一团,连着守军的将领都被撤了职……
可是这些事情没完。外头的事情完不得,京中的事情也一样,赵知北若不打算一辈子躲在翰林院做个白头郎官,就躲不开逃不掉,他有时候也想,不知道自己是下一个秦理,还是下一个吴椿?
吴椿临死的书信寄来,并未多提这些,只是给了他一份自己生前的文稿,拜托他点校付梓。他被这些事情一搅和,竟连去找燕霜的心都淡了。
经了入狱那一回,他觉得燕霜生活艰难,安身立命都不容易,保不准哪一日就出了什么事;直到今日才觉得,其实自己更是如此。燕霜好歹总可以在京城做起生意,他聪明,即使一时没了本金也或许可以再得;但自己呢,宦海沉浮,才是真正不知道能往何处去,一旦出了京城就是聚少离多身不由己。
一连几日,他都提前找别处买了点心,早早起来吃好,这样便可以不再往燕霜的店里去。下值回家他则刻意走得晚些,直到酒楼打烊了才慢慢地小心地经过门口。
抬起头,就能看到自己写的那块招牌在暗夜里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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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
送别老师还乡那天,赵知北回到家已是黄昏。他还没走近,便看到门口有一人站着,感觉心脏猛跳了一下。
“赵翰林。”
燕霜的声音在夕照下扑棱棱飞进他耳朵里。
“你在躲着我。”
语气笃定不容置疑,像是县衙上宣判,而赵知北一瞬间尴尬无措,竟好似真成了不辩一词的犯人。
“——我做御史了。”
他愣了一愣,先是避重就轻地干巴巴答道。燕霜实则未必能搞清这么多官衔哪个是哪个,但也就跟着他点点头,重新说道:“赵御史在躲着我。”
“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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