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3日,“非典”终于以一种特别平常的方式走进了沙州。
22日中午,沙州市第一医院接收了两名方姓姐弟的发烧病人,发现为疑似“非典”。
此消息最先传到市了卫生局。这一个月来,许庆蓉局长忙前忙后,花了不少钱,做了不少事,就是为了准备应付这一刻的到来。“非典”真的来临之时,她心情格外沉重,拿着电话的时候,手不停地抖动。她将两只手握在一起,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抖动,结果,两只手开始一起抖动。
“侯市长……”说了这三个字,她哽咽起来。
此时哽咽胜有声,侯卫东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就让它来,具体情况如何?”
了解了基本情况,侯卫东镇定自若地道:“既然是疑似,就是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确诊。”他听到话筒里传来的隐约抽泣声,安慰道:“许局长,‘非典’不相信眼泪,下次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别哭了,赶紧联系省卫生厅,请专家过来会诊。”
侯卫东冷静的态度感染了许庆蓉,她擦掉眼泪以后,努力让自己重新进入工作状态,打电话向省防非办作了汇报。
疑似病人出现在沙州市第一医院,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市委、市政府大楼,几乎所有房屋都亮着灯光,一辆又一辆小车开了过来,停在偻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市委、市政府领导们个色严峻,大楼里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座机电话和手机的铃声此起彼伏。防非办的三部防非专线,更是从未停歇,不停地响动着,让防非办的同志感到心惊肉跳。
在市委扩大会议上,朱民生头发罕见地凌乱着,眼睛还有血丝。
侯卫东坐在朱民生对面,看到朱民生眼中的血丝,暗自纳闷:“得到疑似病例消息不超过一个小时,朱书记眼中的血丝是才出现的吗?”
朱民生似乎感受到侯卫东打量的目光,道:“侯市长,你不是说在沙州建立了一条防‘非典’防线?现在怎么回事?一下就出现几个疑似病例,下一步有什么 打算?”他一句比一句声调更 高,毫不客气。
侯卫东前期工作做得扎实,心里并不慌乱,抬起头,迎着一连串的指责,不紧不慢地道:“朱书记,我先报告事情发生的经过,另有四件事情的具体问题需要马上决策。”
朱民生虎着脸,点了点头。
侯卫东先谈了两例疑似病症的基本情况,又道:“第一,省里专家正在赶来,与沙州市第一医院一起会诊,最终确诊要看胸片以及流行病调查,最迟在今天下午三点左右就可以确诊。第二,按照省里安排,我们要安排一篇通稿,送到省卫生厅和省委宣传部审定后,分别由省、市两级媒体发布。第三,沙州市第一医院和林安‘非典’隔离观察点同时启动,作好两手准备。疑似病人要留在医院隔离观察,如果确诊,要将确诊的非典型肺炎疑似患者的居住地作为疫点,断然实行全面隔离,要调查了解他们的活动区域,同时采取消毒和紧急隔离,对于密切接触过的人要就地隔离,我们不能存在侥幸之心。第四,全面启动预案,交通、公安部门要严密控制外来人口,在交通要道设卡、查检和消毒,进行详细登记。各地、各部门全部动员起来,稳定市民情绪,对重点部位和重点环节进行监控。凡是参加广交会的同志全部进行体检,不再别派同志参加。”
所有参会人员手里都有一本预案,但是厚厚的预案除了防非办的工作人员认真研究,多数同志都只是看了与自己相关的部分。他们听着侯卫东的具体安排,一项又一项对照,都觉得侯卫东的指令清楚,直指要害,操作性很强。
等到侯卫士东说完,宁玥开始发言,她要给整个会议定调子,免得朱民生火气上来,首先将做事的干部处理掉。
“出现确诊并不可怕,只要我们沉着冷静,众志成城,一定会取得胜利。”宁玥稍有停顿,道:“侯市长布置得很具体,四条意见我都赞成。再补充四点:第一,各地各部门要充分认识到形势的严峻性,防非是压倒一切的工作,狠抓落实,严防死守;第二,继续强化零情况报告制度,相关部门24小时值班,确保信息畅通,重大活动实行审批;第二要重这高正面宣传,不能让沙州笼罩在恐怖气氛之中,确保社会稳定;第四,侯市长作为防非办公室主任,要迅速,坚决地将各项方案落实下去。”
宁玥在与朱民生事前沟通时,朱民生对于沙州出现疑似病例非常恼火,提及侯卫东及防非办时还爆出一句粗口,并再三强调要严肃处理责任人。她最了解侯卫东的工作状况,有意保护这位得力部下。
宁玥在发 言中的用语让朱民生头脑冷静了下来,他在最后发言时,渐渐平静了:“具体工作和当前形势我不多讲,大家都清楚,我只强调一点,按照岭西省纪律要求,市纪委将立刻开展调查,谁应该负什么责任,经调查出来以后,绝对不姑息。情况紧急,时间紧迫,我不多说,大家打起精神,各就各位,抱着对历史和人民负责的态度,把工作做好。”
侯卫东来到了区卫生局,卫生局设立了临时的指挥部,按着会议的决定和预案的要求,一项又一项指令发了出去,各地、各部门都随着指令转动起来。
在朱民生办公室里,朱民生、宁玥、济道林、易中达等人关门议事。济道林拿着一份报告,道:“事情很清楚,马勤、马俭两兄妹是成律飞石镇人,常年在广州找工。4月初,马勤头痛,一直找不到原因,到广州某医院住院,妹妹马俭陪护。他们出院后回到了成津双河镇,同时出现了发烧症状,先到附近的小诊所输液,后到县中医院治疗。今天上午他们自己来到市医院就诊,被确定为疑似‘非典’病人。”
朱民生重重地哼了一声:“都说沙州构筑了一条坚固的防线,现在看起来,这条防线破绽百出。马家兄妹从广州回到成津县城,没有人过问,这是第一个漏洞。到小诊所看病,发烧后没有人过问,这是第二个漏洞。到了县中医院,居然还没有人过问,这是第三个漏洞。不管最终是否能确诊,相关责任人必须处理,具体请济书记提出意见。”
济道林道:“具体责任的追究,我们采用倒推法。首先从成津县双河镇追究起,双河镇没有及时发现从外地回来的马家兄妹,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失职。小诊所和县中医院居然先后让发烧的马家兄妹离开医院,相关人员严重渎职。根据防非工作的纪律规定,建议给予县委书记曾昭强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免去莫为民县委副书记职务。分别向有关方面提出处理建议;免去莫为民县长职务,免去林芳副县长职务,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要示成津县对县卫生局局长陈普民、县卫生防疫站长陈劲、县中医院院长赵旭光、双河镇镇党委书记梁飞雨、双河镇镇长卢飞、副镇长杨小雷,给予相应处分。”
这个处分很重,实质上成津正副县长、卫生系统主要领导以及双河镇主要领导全部被免职。莫为民从市级机关调到成津任职,终于等到朱兵调走,多年媳妇熬成婆,当上了县长,屁股没有坐热,就从县长位置上被拉了下来。
“莫为民是多年老同志,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他作为县防非领导小组组长,要为此事件负主要责任。”随后,朱民生又冷冷地道:“不仅仅是成津的领导同志,联系成津的领导同志,难道他们没有责任吗?”
济道林道:“如今还没有确诊,暂缓吧。”
朱民生道:“那确诊以后怎么办,必须按照工作责任制来处理,否则我们的文件就是一纸空文。联系成津的是洪书记和人大尚兵主任,他们必须得承担相应责任。防非办公室主任侯副市长,他要承担什么责任?”
济道林没有想到朱民生如此强硬,他用眼睛余光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宁玥。
宁玥是市防非办主任,对于防非工作的复杂性了解得最为清楚,在处理县、镇干部时,她恪守低调原则,忍着没有发言,此时听到要处理市一级干部,终于忍不住,道:“洪书记一直在指挥政法系统的防非工作,尚主任在联系教育系统工作,他们两人的任务繁重,工作也有成效。对于处理县一级,我没有意见,他们确实存在着严重的失职、渎职。市一级联系领导干部毕竟没有直接责任,可以批评教育,但是不一定非要处理。‘非典’任务这么重,压力这么大,把防非一线干部全部处理了,以后谁还愿意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朱民生道:“不是我想处理这么多一线干部,建国省长刚刚打来电话,口气很严厉。省防非办的督查组马上要过来,我们几人要有统一意见。”
济道林听见朱民生语气稍有缓和,提出折中的意见:“我建议,洪书记和尚主任作书面检查。”
组织部长易中达道:“我觉得济书记的办法好。”黄子堤潜沈,易中岭被通辑,虽然现代社会不搞株连九族这一套,无形的舆论仍然给易中达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大会小会,他尽量低调,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朱民生摇了摇头,道:“据我了解,如此处理过不了关。”
在卫生局的防非办公室,紧张工作的间隙,许庆蓉找到侯卫东,道:“侯市长,是我的工作不到位。”话末说完,她眼圈便红了,眼角沁满了泪水,防非办成立以来,她几乎天天和侯卫东在一起,在短短半个月时间,两人从无到有建起一条抗非防线,时间短,任务重,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侯卫东回想着朱民生的最后几句话,道:“许局,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儿更不让须眉,你也别掉泪,更重的任务还在后面。”
许庆蓉想起上次侯卫东说过“‘非典’不相信眼泪”的话,苦苦撑着,最终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侯卫东又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谁能保证每件事情都百分之一百的成功。现在,我们到几个要害岗位看看,鼓鼓劲。”
许庆蓉道:“侯市长,那我们到疾控中心。”
侯卫东道“你有更物理 要的事情要做,让一位副局长跟着我去疾控中心。你等会儿就留在指挥中心,把办公室所有成员召集起来,认真对照预案、省委省政府相关文件、省领导讲话以及市委市政府的文件,一条一条检查,看还有什么疏漏。如果有没有发的文件赶紧补上,没有报的表格赶紧填上,没有布置下去的工作赶紧布置,注意把时间稍稍提前到发现疑似病人之前,同时把相关资料整理成册。”
许庆蓉有些惊讶,道:“现在就开始整理?是不是早了些?”
侯卫东肯定的语气道:“依据我的经验,沙州出了这事,省里肯定会派出检查组,听汇报、看资料、走现场、开座谈会,这是检查组的几个招数。他们一定会来查看防非办的相关资料。我们既要严格要求自己和部下,也要懂得保护自己和手下。若是我们有应该传达贯彻的文件而没有传达贯彻,应该执行的措施没有执行,应该成立的组织没有成立,就将把柄握到了别人手里。这些把柄平常是小事,关键时期可以杀人。”
许庆蓉怔了怔,道:“按您的要求,防非办组织机构健全,传达文件不过夜,执行政策坚决,经费充足,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疏漏。”
“百密都有可能一疏,这件事情相当重要,你一定不能马虎,要亲自组织检查。如果检查不过关,省检查组可以上纲上线,我们要从保护干部的角度,把资料过了梳子,绝对不能有任何遗憾。”
许庆蓉叹息道:“做事做得多,自然容易出错,把真正做事的人拿来审查,这算什么事,不公平!”
侯卫东交代道:“此事你心里有数就行,流露出情绪,会影响年国同志的士气,以后的事情还很多。”
在预案中,转运疑似病人的任务交给市疾控中心,市疾控中心准备了由14名急救人员和4辆专用急救车的转运小组。在这个小组中有8名共产党员,他们参加转运也就意味着要被隔离,在隔离期间,8名党员成立了临时党小组。侯卫东很看重这支队伍,处理完手里的急事,到基层的第一产就是看望转运小组。
来到了市疾控中心,站长于敏早就等在了外面。若是仅仅听名字,往往会认为于敏是很温婉的女性,实际上他是五大三粗的胖子,见到侯卫东,赶紧迎上来,习惯性地伸出手。
侯卫东没有握手,没有寒暄,直接问道:“于站长,卫生部下发了转运通知,其中转运要求有哪几条?”他在来中心之前,抽时间背诵了相关规定,有意给中心来一个下马威。
于敏没有想到侯卫东会在这个时候出考题,果然被考住了,他支支吾吾地道:“要通风、戴手套,车辆要消毒,还有,及时换衣服。”
侯卫东停下脚步,盯着于敏,道:“转运要求一共五条,第一,急救车辆车载医疗设备,包括担架,要专车专用,驾驶室与车厢严格密封隔离,车内设专门的污染物品放置区域,配备手消毒设备;第二,医务人员、司机戴12层棉纱口罩或其他有效防护口罩、防护眼镜、手套、穿连身服、隔离衣和长筒胶靴;第三,医务人员、司机接触病人和疑似病人后,要及时更找全套防护物品;第四,转运时应当开窗通风,车辆消毒后打开门窗通风;第五,医务人员和司机防护、设备消毒、污染物品处理等按照《医院收治非典型肺炎病人消毒隔离工作规范(试行)执行。》几乎一字不漏地将五条流程背完,他看着于敏的眼光变得严厉起来。”
于敏汗水一下就涌了出来,结巴地道:“站里将卫生产的通知贴在墙上,我们严格按通知操作。”
侯卫东转头问陪同的卫生局副局长朱昆明:“转运流程,朱局长是否记得?”朱昆明的冷汗早就冒了出来,搓着手道:“我马上回去学习。”
侯卫东声音平缓地背诵道:“穿、戴全套防护物品,出国至医疗机构病人,将病人安置在车厢,将病人转运至接收医疗机构,更换全套防护物品,返回,车辆及设备消毒,人员防护消毒。”背完之后,他对尴尬的两痊部下道:“我不想批评人,但是这些最基本的要求,作为专业领导一定要知道,不能当糊涂官啊。今天晚上,中心的所有同志都要牢记通知全文,就请昆明同志代我来考。”
进入转运站,侯卫东绷紧的脸顿时放松,露出笑容,他见到一位年轻女护士在填报表,和蔼地问道:“你们战斗在第一线,害不害怕?中心给你们提供的防护到不到位,伙食好不好?还有没有需要我们解决的问题?”
年轻的女护士很紧张,脱口道:“侯卫长,没有想到您敢来。”
侯卫东笑道:“你们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今天上午转运了十来位疑似病人,有什么困难吗?”
年轻女护士耳边有些淡淡的绒毛,二十刚出头的年龄,她没有想到侯副市长如此平行,紧张心情慢慢放缓,道:“我们分成三组,我这组还在等待任务。听同事说,最大的问题是穿防护服太热。”
侯卫东道:“这个没有办法,希望同志们克服。”
沙州采用的“非典”防护服共有三层,还要带上防护镜,程序为连身服—长筒靴—防护头套—口罩—防护眼镜—隔离衣—脱皮手套。在十十来度的温度下,防护服在有效隔绝病毒的同时,也隔断了热量散发途径。医护人员穿上以后,不一会儿,防护眼镜就会蒙上一层雾气。
“从成津将疑似病人送到林安观察点,需要多长时间?”
“第一批从成津运过来的疑似病人,来回要花三个小时,我给同事们打电话,他们脱下衣服都有缺氧状况。”
侯卫东眉毛扬了扬,道:“他们脱下的防护服是怎么处理的?”
于敏站在侯卫东背后,紧张地盯着眼前年轻护士的嘴唇,生所她的嘴里说出让领导不满意的话。
年轻女护士道:“中心安排有专门的污染区,最外层的防护服要焚烧掉,里面两层进行全面消毒。”
侯卫东点了点头,再问道:“转运病人具有危险性,你们真的不怕?”
年轻女护士道:“听说外省防疫中心有人染上了病,肯定会怕。可是总得有护士参加转运工作,我不来,其他护士也得参加。市里专门下发了对临阵退缩人员的处理文件,我不来,工作就没了。”说到这里,她眼关红了,又看见于敏恶狠狠地肯光,知道失言,就低头不说话。
侯卫东暗道:“扪心自问,若是我有妹妹,会让她做这种危险工作吗?”他得出了否定回答:“我十有八九会想办法保护妹妹,将心比心,这些年轻护士同样也是别人父母兄长的宝贝,她们能走到第一线,确实值得敬佩。”
侯卫东很快将思路拉了回来,对跟在身边的朱昆明道:“朱局,护送工作很艰巨,局里和中心要主动关心转运小组的同志,水果、牛奶和鸡鸭鱼要保证供应,要让转动员二十四小时吃上热菜。隔离区要多安装几部电话,让他们随时能与家里联系,。转运员家里有什么困难,你们能解决的尽量解决,不能解决的给我说。”
简单几句话,让年轻的女护士心里感到暖暖的。
第一站走完,晏春平给交通局和公安局打了电话,两个单位分别来了一位副职,陪着侯卫东跑了车站、码头,最后来到设在东城区的调查大队办公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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