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仙茅塞顿开作恍然大悟状——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这般挑起了个头,四周的仙家便纷纷围拢了过来,或是气愤,或是羞涩,或是惊奇,或是疑惑地讨论起那小冤孽自出生至今四千四百四十四年中干过的一桩桩荒唐事来。
而此时,众仙口中议论纷纷的对象,正踏着云彩,一路低着头朝凡间四处张望着,悠哉游哉地向百花宫前行而去。
凡间正是春好时,繁华烂漫。却见一支红杏耐不住寂寥,自墙头探出娇嫩的面容。狐九瑟眯了眯眼,狠狠荡漾了一把:“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凡人虽愚钝不堪,却也能吟出几句像样的话来。唔,好诗!好兆头!”
又见那厢小弦悠悠,淌出一片清丽的乐声。有佳人面着芙蓉妆,清浅吟唱:“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狐九瑟顺着曲调哼了几句,绛紫色裙衫随着白皙的指尖左右晃动,面颊莹澈姣美,肤如白玉,眸底光润蕴涵,眨眼抖睫间潋起一片浮光花影。
幽柔的歌声渐渐被抛在身后,她却蹙起秀眉,自语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这‘情’究竟是何物事?竟这般厉害……”
忽又见百花宫门就在眼前,便将疑问抛掷脑后,扬眉捻开了三分笑意,右颊上瞬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道不尽地醉人。
青藤制成的宫门处围着一大群仙友,将本就不大的宫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虽不知这一群仙友口沫横飞地在讲些什么,然而放眼望去,只见那嫩绿嫩绿的青藤上竟已结出了一个个小小的花骨朵。
狐九瑟嫌恶地看了一眼,便拐个弯踏着云彩越过花墙而入。她自认此番作为虽不厚道了些,但也还是莫要弄湿这一身新衣裳来的紧要。况且今日走这一回,还是背负着娘亲所派给的重大任务。自然是当心些为妙!
百花宫中果真一派旷世美景,寒梅与粉桃共立,芙蓉与牡丹并存。又有几位俊俏水灵的小花仙袅娜而过,冲仙官们娇妩一笑,撒下一阵香粉。往往此时,这些仙官们便会开始咧嘴傻笑,手中的折扇挥地几乎要断了扇骨。
狐九瑟掸了掸衣裙,滴圆的眼珠在众仙间扫上一扫。
有不知她身份的新近仙官为她美貌折服,面上蹭蹭一红,扭捏着上前抱了拳彬彬有礼道:“敢问这位仙姑在何处当差?”
狐九瑟亦回他一笑,说:“小仙不才,如今在狐帝处当差。”
仙官两眼瞬间幻化成蟠桃状,脑中模模糊糊迷茫一片,还未来得及开口邀约,便有仙友将他狠命一拽,冲着狐九瑟赔笑道:“舍友鲁莽,冲撞了上仙,还望上仙莫怪!呵呵,上仙莫怪!”一边说着,一边将仙官朝远处拖去。
那仙官茫茫然摸不着头脑,被拖出老远,还依稀能听见他呵斥其友之声。
众看官猜得不假,此赏花大会不过是借着百花宫主寿辰的名号,实乃供众仙官仙姑相互了解乃至互生情愫的一场相亲大会。究竟众仙官仙姑是如何暗通款曲,而后携手共赴巫山,此乃题外话,我们暂且不提。
四周瞧着好戏的众仙忙收回了视线,装模作样地观赏起百花来。心中不约而同叹息道:如此良友,实在难得!难得!
狐九瑟眯眼一笑,伸手拽过一旁畏畏缩缩的司命星君,摆着副端端正正的笑脸,脆生生道:“司命爷爷,不知您今日有没有见过龙三殿下?”
只听得“刷——”地一声响动,望去却是一只小兔仙尴尬地捂着自己的长耳,嘿嘿道:“多有打扰!多有打扰!大家继续!大家继续!”
狐九瑟悠悠收回目光,又将司命星君深深地望了望。
司命星君听惯了司命老儿这种称呼,乍被她一声司命爷爷惊得回不过神,此时才一个激灵,忙道:“方才还瞧见三殿下在牡丹上仙那处,这会子便不清楚了。”
狐九瑟转了转眼珠,轻轻一笑,“原来三殿下在牡丹姐姐那处,多谢司命爷爷。”
众人皆是一抖。
窈窕的身影娉婷而去,姿态万千,步步生花地拐入僻静处。猛地将长裙一掀,一脚搁在大石上,以高频仿若抽搐般抖动着,面含不耐,口中絮絮叨叨:“圈圈那个叉叉,装模作样的,累煞本上仙也!真是圈圈那个叉叉那个圈圈那个叉叉……”
念得正顺溜,蓦地左肩不知被谁轻轻一拍。
狐九瑟头也不回不耐道:“哪个黄毛小仙?报上名来!”
身后那人默了默,似是犹豫了会,才开口问道:“敢问仙姑……可是青丘山九瑟上仙?”
狐九瑟伸手将那条抽搐的腿压了压,心中已隐隐有了不安。
“小仙乃龙王膝下三子,名唤嘲风,敢问仙姑可是嘲风所等之人?”背后那个男声温温吞吞,不紧不慢地说道。
狐九瑟默默地放下搁在大石上的脚,理了理裙摆,深吸口气换上一副盈盈笑脸,转过身娇滴滴道:“三殿下当真是好眼力,怪不得娘亲把三殿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小仙如今瞧见三殿下,再是不信也不行了。”
龙三殿下眼角一抖,却仍是温和地笑了笑。
“不知九瑟上仙适才可是身子有所不适?”风度翩翩的男子向来不会让女子难堪,他一席话实乃经过反复斟酌思量才问出口。
狐九瑟谦虚一笑,摆摆手道:“误会!误会!小仙适才并非身子不适,而是在参禅。佛祖曾说过,若要参悟禅理,不仅需日夜思量,亦需身体力行。”
三殿下沉默半晌,艰难道:“上仙所言极是……”
狐九瑟想来也觉得自己这谎扯得忒大了些,也便干脆闭上嘴不再接话,垂下眼作乖巧腼腆状。
“咳……上仙平时可有何爱好?”三殿下到底是个君子。
狐九瑟伸出手指放于腮旁,抬起天真无辜的眉眼忖了忖,道:“平时么……小仙闲暇时便爱翻百~万\小!说籍,近千年来亦尝试着自己编写书册。”
三殿下惊了一惊,颇感兴趣地问道:“哦?不知是何书册?”
狐九瑟转了转眼眸,心下暗道:本上仙游遍四海八荒天上人间,将所见美人一一详细记录在册,便是爹爹与娘亲也不曾让他们知晓,此等机密之事,怎能告知于你?
于是便道:“唔……不过是将平时有所参悟之理在册中记上一记。”
三殿下微微一笑,眉眼如春日和风拂过,“今日乃百花宫主寿辰,园中百花齐放,仙姑可愿意与小仙一同去观赏美景?”
狐九瑟略略垂了长睫,脸上飞红两片羞涩的淡霞,“如此……甚好。”
三殿下微俯身子,长臂往前一伸作出一个“请”的姿势。狐九瑟喜滋滋地朝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娇声道:“三殿下不必见外,唤小仙瑟瑟便可。”
言毕万分娇羞地转回头,欲向前迈步时却不慎一脚踩住了裙角。呜呼哀哉,乐极生悲!幸而三殿下恰时伸出手臂将她往后一带,却是没控制好力道,狐九瑟只觉后背一重竟又要往后倾去。
此番颠来倒去之下,狐九瑟终是在三殿下的臂弯中止住往下倾的趋势。却不想二人过于暧昧的姿势惊了恰巧路过的仙童,那仙童瞪圆大眼愣愣地瞅了二人半晌,蓦地将手中器物一扔,大喊着狂奔而去。
“来人呐……九瑟上仙调戏龙三殿下啦!来人呐——救命啊——”
……
待昴日星君交了职急匆匆地赶来之时,百花盛会已将近落幕。众仙友呈鸟兽状散去,只余一帮小花仙整理庭院。
狐九瑟踏着云彩在青丘上空转了一圈又一圈,满脸挣扎。
踉踉跄跄地下了云端,当心翼翼地摸向万窟洞去。她心中既慌张又惊恐,胸口处如有一只仿效精卫的鸟儿一颗颗地往里填着石子,此刻她恨极自己的心窝没有东海这般广阔,只稍稍几粒碎石,便将她压制地喘不过气来。
抬眸一望,脚步一顿。
却见一袭华衣贵妇傲然立在洞口,风鬟雾鬓,面若如蓉,腰若细柳。此时她手握长鞭紧盯着狐九瑟娇娇弱弱纤细身影,朱唇微启,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狠狠甩了甩长鞭,将一旁的大石击了个粉碎。
“娘娘娘亲……你听听听我解释……”狐九瑟哆哆嗦嗦开口,身子却猛地往后一转,逃命去也。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狐自然还是老的精。
狐娘长鞭朝前一甩又是一卷再往回一扯,狐九瑟便已被牢牢捆住,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定定地立在狐娘的面前。
“娘娘娘亲……”狐九瑟紧张地结结巴巴唤道。
狐娘阴测测一笑,抬了抬艳丽的眼眸,低低问道:“老娘今日让你去见龙三殿下,可又是搞砸了?”
狐九瑟忙使劲摇头,“没没没没有……”
狐娘冷哼一声,柳眉倒竖:“你还想蒙老娘!今日你小姑姑便是从百花宫回来,一瞧见我便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老娘这才知道,你又给老娘丢尽了老脸!”
狐九瑟眼中含着一泡辛酸泪,委委屈屈道:“误误误误误误会……”
狐娘眼中陡然升起两簇烈焰,一甩手将狐九瑟往空中一抛,蓦地收回皮鞭,怒声道:“今天不给你个教训,你还真当老娘是病猫!”
狐九瑟万分心酸地在半空中变回真身且半蜷成一团,风声呼啸着自耳边窜过,洁白的云彩在她的视线中越发遥远。侧目望见树冠已在一旁,她心存一死之念哀戚地闭上双眸——然而下坠的身子突然一顿,稳稳当当地落入一个温热的怀中,毫无半点痛楚。
却闻得一个笑嘻嘻的男声快活地说道:“哟,天上掉下个狐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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