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亲事定下来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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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三天的大事,人困马乏。蒲塘里又归于平静,怎么样过日子还是怎么样过日子。生产队长一早起来就直着嗓子在巷子上喊着出工。哪家小孩子打了另一家小孩子了,双方大人在吵架讲理。谁家的小伙儿看中了谁家的丫头子。河东的老五保户看来就在这几天要归天了,也好啊,入土为安啊!一个孤寡老人……

亲事虽然定下来了,但双方结婚还得有些日子。结婚生子,这是以后的事,支·书的女儿不能带头早婚早育。那是说不过去的。这边的周建华刚刚做了场长,也得先拿表现,轰轰烈烈地干一番,才算对得起第七生产队的社员,也才好向全大队的广大革·命干群有个交代。但这不妨碍来往。已经是亲家了嘛,当然就得来往。草兰子一有空就往周家跑,一到周家,小围兜儿一穿,什么事都做,到河边提水,烧煮全家人的饭菜,坐在大木桶边洗衣裳,连打炭这样的重活计,也都揽下来。一开始是图个新鲜,看看打炭怎么打,时间长了,才发现这活计不讨巧,半天打下来,手上都会起泡,膀子会酸得抬不起来,夜里能把人疼得醒过来。可草兰子就是草兰子,硬是一句话也不说。事情是自己找的,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周建华明摆着是蒲塘里最好的小伙儿,自己摊上了,是福气。就算天天打炭,也是福气。这一来,草兰子都一点儿不像支·书家的丫头子了。

草兰子俨然是已经嫁到了周家的样子了,成天家里不见个人影儿。马红英隔三差五地总会抱怨一句,不要还没有成亲就成了人家人似的。话里有气,草兰子不像话,还没有出娘家门就把家都忘了。但话也只说到这份儿上,再不多言。好个马红英,平常是个噜嗦嘴,在丫头子的事情上,倒大度得让人不相信。

可这边草兰子有心事,看中了周建华,也终于跟周建华定了亲,但是,这不是定了亲了就解决问题了,接下来得点灯说话吹灯做伴。图就是图的这个,不然还用得着老子出那么大的面?草兰子差不多是守在周家等着和周建华多些呆在一起的时候。可是,周建华早出晚归,两头见不到天光。草兰子早上来,周建华已经到了田里了,草兰子晚上走,周建华还没有收工。弄得两头不见个人,心里空落落的。有时候,坐下来歇歇时,便眼光深了,眼神散了,心里直怨周建华,都是你的人了,真是的,咋就不当一回事了呢?许先生看在眼里,什么都懂。好不容易盼到了农闲时节,许先生立即安排两个人坐了轮船,到兴·化城她的娘家去呆上几天,也该让这两个孩子多呆上一阵子。许先生明白,要让小伙儿和草兰子处处才能有感情。蒲塘里的小伙儿丫头子,一般在定了亲以后,都不好意思讲话,见了面也不讲话。远远地看到了,那边早就闪到另一条巷子里了。蒲塘里的乡风就是这样,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直到结婚那一天,进了新娘房了,关上门,才会真正地说上话。一般来说,新郎官和新娘子第一夜腿子都蜷着,深怕碰到了对方的身子,第二夜才开始攀谈。到了第三夜,熟悉了,才敢撩撩摸摸的。听壁根的细鬼儿,总会在新娘房的窗户下听上一天两天,搞得全庄的人都晓得,哪家的媳妇要脸,好,做人墩实。哪家的媳妇不要脸,第一夜就做那事儿了。这样一来,你想想,还有哪对小夫妻敢在结婚前做出格的事儿,连说话都不敢,手都不敢摸,还想做那事儿,不怕下雨天响雷打头了。可是,金草兰与周建华不理这一套。草兰子在周家忙这忙那,为的就是能与周建华多说几句话,为的就是让建华得着空子亲亲,惯惯。咋的了,反正是他的人,早晚是他的人,还不就是那回事?恨的就是农忙,逮不到机会。

许先生又叮嘱建华到了兴·化城,给草兰买一方纱巾,要红的,一个收音机,要小小巧巧的那种,好让草兰子一边走着一边拿在手里听着。最好再买一个好手电,有时候草兰子会去扫盲班上上课,回来晚了,没有个手电,黑灯瞎火的走夜路怎么行。

草兰子和周建华像旅行结婚一样地去了兴·化城,蒲塘里人都看到未圆房的小俩口儿一前一后,大大方方地从蒲塘里的巷子里走过,他们有说有笑,有时候还拉拉手。如果发现有人看他们,他们便像人来疯似的,笑得特别响,说话的声音还特别大。他们从来没有觉得未婚夫妻不能说话。为什么不能?

他们后来从大河的渡口上了船,去到对面的轮船码头。大河就是蒲塘里北边的那条河。全庄的人也都晓得那条河的名字叫做蚌蜒河,可是,蒲塘里人偏把它叫做大河。摆渡的瘸三粉放他们过河的时候,既没有敢跟他们收渡船钱,也没敢抬起头看他们一眼。瘸三粉打了一辈子光棍,哪里敢看花花绿绿的大姑娘,一看就要出事。支·书的丫头子,校长的小伙儿,那就更不敢看了。

一个礼拜后回到了蒲塘里,这时候的草兰子已经换成了一个人,草兰子脱掉了那天来访亲时穿的的确良小褂子和藏青色的府绸裤子,两只大膀白白嫩嫩的,大大方方地在人们的眼睛里摆动,一只膀子向前甩,一只膀子就一定朝后摆,好看煞了。腿子也光溜溜地撂在外边,都齐到膝盖盘了——草兰子穿上了裙子。这可不得了,这是蒲塘里人第一个穿裙子的啊!连知青点上的女知青也不敢穿裙子,可是,草兰子敢了。是啊,在蒲塘里,还有什么事是草兰子不敢做的呢?她能做,你还不能学。蒲塘里人就是这么想的。当然,这里的蒲塘里人,是指的那些女人或者丫头子了。不能想归不能想,但能够慌。蒲塘里的女人一看,心里有点慌里慌张的。这个草兰子,这么白,这么俊,还让人怎么活啊!蒲塘里的男人更是猫爪子抓心,心疼,而且淌血,半边身子都稣了。连周校长都想着多望几眼草兰子,都有点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媳妇了。

周校长这下心里更是有鬼了,公公看媳妇,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想着爬灰?蒲塘里人说笑话,新媳妇进门,公公把儿子支开,门上面放着一张黄纸,上面鬼画符般地写了一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新媳妇开门出来洗衣裳的时候,门上的黄纸掉下来,一看上面有字,不认识,交给公公认。公公说,不好说,不能说。媳妇说,没事,有什么不好说不能说的,读吧公公!于是公公读道:天上黄纸飘一张,公公爬灰理应当。一下子,新媳妇没了主意,脸一红,头一埋,只管洗衣服,再不跟公公说话。可是,这种理应当的事,在其他庄户人家,断断是少不了的,但在周家就没门!草兰子还没有过门。就算过了门,你个老东西真的要做了这桩丑事,不要说建华,就是许先生也要把你腿子打断了,把那东西揪下来喂了狗。你好意思,老不死的,你还识文断字的,一肚子字都喂狗了?你吃了屎了?做这种事!这些,周校长都懂,他是基本上对这码事断了想头的。所以,一发现许先生把目光扫过来,周森林就会连忙收回目光,装作找书或者装模作样地做点其他的事。

周建华也变了,裤头子不穿那种松紧带的了,换成了西装裤头,皮带子扎在腰间,上身穿着海军穿的海魂衫,神气得不得了,跟城里的小伙子都没有一点区别了。

最惹眼的是周建华与草兰子的腕子上都多了一块手表。周建华的大一点,草兰子的很小。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一样,把蒲塘里的年轻人眼睛都照得睁不开来了,一个个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爸爸妈妈,怎么就做不到支·书的,怎么就当不上校长的。

许先生安排他们到兴·化城,周建华,特别是草兰子,都人高兴得差点儿晕过去了。别看草兰子是支·书的女儿,想到兴·化去一趟也不是难事。但是要是在兴·化呆上几天,就不太可能了。在兴·化,一个小市民,也可以把你个大队支·书摆平,就更不用说你只不过是支·书的丫头子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是跟未婚夫去的,做了几天兴·化城的人了。这就太爽了。

但两人的鬼心思这次不是在要做一次兴·化城的人,这一次,有重要的事情。特别是草兰子,一心一意地想要做上建华的人,再不,让他亲个够。早晚是他的人,还不索性让了他,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周建华的鬼心思也是如此这般的。做了场长了,却很少与草兰子在一起。又晓得草兰子就在自己家里,这心啊,就一直拽着家里了。场上的妇女开始跟他开玩笑,建华儿,怎么样啊?一开始他不晓得她们问什么,晓得了她们问什么,心别别别地乱跳,脸也开始红了。这些妇女都非常辣火,不是省油的灯,当锅摸灶是行家,田里插秧割稻收麦,也不比男人差。打情骂俏是,更是一把好手。很快,在周建华的害羞里,玩笑升级了。譬如在场上晒草时,良成家的婆娘春红边捅周建华还边问,哎,建华,大家问你草兰子怎么样呢?好看是看到的,好用吗?瞧你脸红的,我问你话哩,有没有上手?还没有吧?那边上不了手不要紧,这边我们让你上。个个肯。没听说过?十个婆娘九个肯,就怕男将嘴不稳。你嘴稳一点,我们晚上就来。我先到场上来跟你私会,接下来,她们。好不好,别怕,大兄弟,良成不敢把你怎么样!我们也就是让你在碰人家草兰子前,弄个熟门熟路,别走错了地,进错了门。

说得全场的女人哈哈大笑,一个个成了泼妇与荡妇了。可是,这个春红哪里是要跟人家建华来的样子?声音说得大,差不多半边场上的人都听到了。良成上场来扛稻,正好碰到婆娘调戏建华,不但没有责怪老婆,反而跟着大家一起笑。那边宝林家的婆娘秋英更辣火:建华啊!你这个场长得负点儿责任,过去夏应昌做我们的场长时,我们的奶·子屁·股都没少被他摸。有时候,这个混球还要摸着我们两个人的。他现在不做场长了,我们的奶·子屁·股想他了,怎么办?你来吧!啊?说着话的时候,就要把衣裳拉起来让周建华看,看她们的奶·子与屁·股是如何想让人摸的。把个周建华吓得直往后躲。到了这个时候,场上开始爆笑了。

说实话,这些土不拉叽的婆娘们,看见周建华一副洋学生的样子,未尝不是想尝尝鲜。只是不敢。所以,她们也就是图个嘴上快活快活。真要动手动脚的,她们没这个胆子,队长晓得了,会把她骂得狗血喷头。不过,她们终于有一次得手了,几个婆娘悄悄地商量好了,先开始不动声色,埋头翻草,待翻到周建华身边,猛地把叉子一撂,一把将周建华手里的叉子夺了,摔得老远,那边将珍罗子架了过来,接着把周建华与珍罗子撂在了一起,立即全体上阵,不断用稻草把他们埋起来,然后一齐在旁边吼道,周建华,姜珍罗,姜珍罗,周建华,两个好上了,两个粘在一起了,两个做夫妻做人家了。周建华和姜珍罗被这意外搞晕了头,第一个反应是不能碰到人家,第二个反应是把身上的草掀掉。可是,哪里能够如愿,他们不断地触碰到对方。一触碰到对方的身体,立即像被烫了一下地缩回去,身上的草越来越多,这边刚刚掀掉,那边更多的稻草又来了,两人埋在草里,想大声喊,草星子又直往嘴里钻。夏天的场上,稻草是太多太多了,要多少有多少。两个人挣不脱,手忙脚乱,越缠越拆不开,终于靠到了一起,抱到了一起。妇女们在旁边拍着手大笑,有的笑得弯了腰,有的笑得往上直跳。高兴。这多高兴啊!可是,很快,妇女们不高兴了,她们听到了嘤嘤的哭声。是珍罗子在哭,伤心地哭,是真哭,一点没有假的意思。于是,连忙替他们把身上的草掀掉,一边哄珍罗子别哭,不哭,莫哭。弄得玩的,开的玩笑。可是珍罗子哭得更欢了。周建华成了个红脸关公,非常没趣地离开了女人的堆子。

姜连旺家的丫头子珍罗,出落得眉清目秀,小瓜子脸儿白里透红。认真地一打量,其实一点不比草兰子差。不过,这丫头子心思也大了去了,听说一直闷在心里想周建华,好多小伙儿托人上门求亲,都碰了软钉子。草兰子跟周建华定亲的时候,珍罗子一个人躲在房里哭得不轻,一天没有吃饭。姜连旺叼着烟管进了丫头子的房间,想劝几句,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于是,便一个劲儿吸烟奶·子。姜连旺是个沙眼,风一吹,眼睛就潮。没事的时候,想到一点什么不开心的事时,也是眼睛很快就潮。做爸爸的这样了,珍罗子反倒没了主意,反过来替爸爸擦眼泪。爸爸便顺手拿住丫头子的手,拍拍,轻轻的,然后说,珍罗子,明年,爸把你送到水廓镇的朱家做媳妇吧!人家说了很多次了。那小伙儿不错,农技员,人也中看。配得上你。珍罗子一听,便又哭开了,伏在父亲的怀里,怎么也不肯爬起来。

妇女们玩笑开大了,珍罗子既然有这小心事,那就不能撩她了,珍罗子心里有火,一撩就着,烧起来不好办了。

妇女们心怀鬼胎,晓得这下大事不好了,要是珍罗子不依不饶寻死觅活地要上吊怎么办?据说珍罗子跟她的小姐妹们讲过的,要嫁建华。嫁不到宁可上吊。

好在珍罗子后来也就不哭了。不但不哭,反而第一个拿起翻耙去翻稻,还没有忘记招呼大家,说,大婶大嫂们,该翻稻了。

那样子,好像她一点儿也不曾想过建华。

这珍罗子,让人捉摸不透了。女孩子到了让人捉摸不透的时候就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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