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照水并不与他细纠言语上的漏洞,声音仍旧温和柔韧,似春雨落至新芽,叫人心生平静:“只是百泉冻咽,自然是可以治的,但我不要做李勉。”
方应看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清朗,全然是少年人的玉树芝兰:“纵使是李勉,也得了梁上客相助。”他们说的是汧国公李勉的典故。李勉曾救下狱囚,数年后再相逢,故囚自觉酬以千绢亦不能报恩情,于是与妻子合谋杀死李勉,却最终被梁上客所诛。
等方应看走了,陈照水转身就去寻苏梦枕,将事情仔仔细细说了,若非她用词公允客观,场面就和孩童回家向家长告状仿佛。
陈照水与苏梦枕隔着一张桌子坐着,食指缓缓摩擦着木椅扶手的包浆,静静等待苏梦枕的答复。
苏梦枕道:“你既然已经答应了,就没有食言的道理。”
陈照水眨了眨眼睛,声音更轻柔:“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啦?”
苏梦枕道:“你不必这样想。京城势力盘根错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很难做一桩大事而不牵扯旁人,何况这件事是方应看理亏,你即使不愿救治也属情理之中。金风细雨楼虽不能让所有人忌惮,却也举足轻重,足以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陈照水笑道:“您还这么年轻,说话却和我大师兄差不多。”
苏梦枕确实很年轻,虽然他常常表现得沉熟稳重,又被陈照水叫做叔叔,可也不曾而立。苏梦枕怔了一怔:“梁初成?”
陈照水道:“那是我的二师兄。大师兄比他年纪还要大许多呢,唔,和你一样,也姓苏。”
苏梦枕没有再问苏檀轻的事情,轻咳一声放过年纪这个话题,转而说明日的出诊:“你不要一个人过去,不妨带上王小石。”他忽然想到陈照水被嘱咐要离自在门人远一些,又改口道:“算了,还是让白愁飞也一起陪你。”
陈照水带上了罕见的不高兴的神色,含了一口气在嘴中,将脸颊撑得鼓起,活像是一只储粮的松鼠。苏梦枕平静地看着她,脸上却出现一种似大人观察小孩子时候的有趣表情:“怎么了?”
陈照水扣着扶手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发白:“不要。我不要白愁飞。”
苏梦枕道:“他武艺精湛,心思缜密,曾经救过你,相貌性格也绝非讨人厌的类型,你为什么不要他?”
陈照水几乎是立刻就回话:“他的性格哪里……”她说到一半,才惊觉言语上的不妥当,又不知怎么表达才算合理,只好极任性地说了一句:“我就是不要他。”
陈照水现在的表现,和从前无条件信任古董,简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苏梦枕大概能猜到缘由,无非是一方为“效忠”他多年的亲信,而另一方新来不久,又恰好是她戒备的类型。苏梦枕正想说什么,陈照水已又开口:“而且我和神通侯将地点定在画舫,若有什么事情,我恐怕只能带一人入水,无法顾及白愁飞。”言语之间,预告了白愁飞被无情抛弃的命运。
最后陈照水也未能说服苏梦枕让她孤身出门,而是带上苏梦枕的另一位亲信师无愧,至于和陈照水更熟悉一些的沃夫子和杨无邪,是擅长庶务的要员,并不能轻易离开金风细雨楼。
方应看向来以温顺谦恭示人,又精于人情世故,倘若他刻意讨人欢心,往往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对他心生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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