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罢了药,元夕又拿出包袱里最后剩下的肉干和面饼,分了一大半给温启年。温启年正凝神听远处的响动,站起身错手不接,让元夕坐下拢住他耳朵正色道:“你听。”
透过风声,隐隐的有金属碰撞和哭嚎的声音,听不太清楚就被空中的沙尘卷个粉碎。
元夕吓得不轻,嘴里的东西忘记了嚼:“这,这是?”
“打仗,这是在打仗。”温启年低头看他,“元夕,你送我来,我是很感激的。但是前头打得如何谁也说不准,我没法保证护你周全。”
“留在这里也不安全!”元夕硬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截住温启年的话头,“初一哥,我跟你去!”
“好!”温启年想了片刻,让他起来,用随身小刀割开了驴身绳环,一拍屁股,那驴嘶得一声,头也不回向来路跑走了,“牲口无知,男儿无畏,你我兄弟二人,一齐上战场便是!”
他拿起个水囊大饮一口,水沿嘴角流到脖根,又往下浸透了他身上薄衣。他不在意地抹去下巴上的水珠,将水囊递给元夕。
“以水代酒,敬你胆气。我只要留得命在,定不会教人伤你。”
元夕接过来猛喝一口,水是凉的,灌到肚里却烫起来,像把火窜上来烧得他不住呛咳。他脸被刮得生疼,与温启年一起顶风向前走。
风沙遮天蔽日,元夕每一步都走得泥足深陷。温启年知道路难行,停下一步可能就再也没办法站起来了。他弯下腰,缓缓拉着元夕向前。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两军对战的阵势终于盖过了风烟怒号,连刀剑破开皮肤、鲜血喷洒的声音都一清二楚地传来。
穷春落日,狂沙抚刀,野风裹尸,涌出铠甲的淋漓鲜血被沙暴卷成铺天盖地的血雾,袭面而来。
元夕没有见到一个人,但看到了一天一地的血。耳边震天的金戈碰撞和喊叫,被风吹到瞳仁前不过半寸的地方,砂砾的棱角险些划破眼珠。
温启年寻了个沙丘将他埋进去,逆风吼道:“抱住头脸!我过会儿来找你!”
宋兴手下八千人,来不及上马就被敌人杀到了鼻子底下。且战且退到了兴庆城墙根下,他一刀斩去面前一只蛮子的手,大喝道:“开城门!”
他手下人一柱香的功夫就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无不在苦苦支撑,哭喊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碰”得一声,城门未开,城头上放下十张云梯。一时间人鬼耸动,在近处的几十个人涌向那紧密排布的十张梯子,互相踢打,被身后的呼揭人几刀砍成烂肉。
林春台一脚踢开面前人冲到宋兴身边:“制住他们!不要上城楼!”
宋兴捡起根杆子跑到梯前,拨开伏在城墙上的几人,正想喝令他们停止,被个壮汉拖住杆子拧断,迎面就是刀光锃亮的一记横劈。
一声号角突然从虚空之中响彻云霄,直如一把利刃劈开沙雾传来。呼揭人忽然四处退散,趴在云梯上的汉军一见没了阻挡,疯了一样推搡着朝上爬去。而城门之上,一字铺开了五十把角弓,兽骨制的箭头闪着寂寂寒光,毫无预兆地向下疾冲。箭矢交坠,把城墙根的汉军伤得人仰马翻。
前有弓,后有刀,惧怕极了的人们选择以尸为被,头顶同胞死尸向上攀,被射下来的,摔落在地就被人踩得迸出了眼珠子。
血,尸块,宋兴见得不少,但他第一次见到以尸为梯、金石相刺的情景。他站在那里短暂地失了神,没看见一支箭对着他的心口凌空而来,被一个窜出来撞开他的小兵生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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