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个死囚从梦中惊醒,满室血艳艳的红,屋外隐隐嘈杂。他升起不详的预感,轻手轻脚地下床,将糊窗纸撕开一角,竟觉不出风冷——窗外半边天空都被烤红,空气烫得惊人,业火燎天,恍惚中如同漫天雪粉在焚烧。
但他知道正熊熊燃烧的不是雪粉,是羁押贞人的棚屋和人的血肉。
火烧到了次日。死囚们从同伴七零八落的叙述中拼凑起了事情的经过,昨夜贞人试图反叛,却被严隼的人纵火困在了屋里,活活烧死了。还有更触目惊心的细节,据说严隼特意吩咐留一个门不要放火,命人持械守在门口,等贞人被烧得受不了往外冲的时候就挥刀抡棒打回去,今早看时棍子上已积了厚厚一层血痂和碎肉。他们不敢想象那些飞蛾扑火般往外冲的贞人们死得有多绝望,这种心理折磨唯一的意义就是震慑,像仍在燃烧的大火一样,让恐惧在死囚间无声蔓延。
晚上,李福田和赵德才被叫出去杀了,没有一点反抗,像两头被宰的牲畜。严隼公布了他们的死因:勾结太常寺。那十六匹马是太常寺故意留的,贞人们偷偷散布谣言说是严隼杀马,他只想带他那十几个心腹逃跑,当时没跟着劫国师的人都将被扔下顶罪。有人信了,就可以里应外合,趁机杀光严隼一伙。
叛乱最终平息,但一切并未结束。
十六匹牲口用棕色瞳仁瞪着人,烧焦的尸体被推入人殉坑,身披祭祀黑袍的死囚手上滴着血,国师终于露面,神情怯懦畏缩。
严隼说:“太常寺来催了,得把国师送回去。”死囚们鸦雀无声。他们盯着国师看,他的神情有些异样,身形也胖了一圈。他们想到捅进国师心窝的那一锥,目光闪烁。
“马不够。去送人的跟着我骑马,想走的自己走。”
底下沉默了一会,有人说:“严哥,交个底。”
吴钩想说话,被严隼抬手拦住了。他说:“人是假的。”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一张张人脸,“够胆的来。”
几个亡命徒跟他走。金五抹不开面子,犹豫着也要去,严隼道:“小金子,你可得了吧。”含笑的样儿,跟他俩刚见面一样,“你念过书,死了怪可惜。”
金五嗫嚅片刻,说了实话:“严哥,你不骑马跑啊。”
严隼笑笑。马无心地踢着蹄子,鼻孔喷出白气。他打量着苍寒山色,看似不着边际地道:“等开春了,这景想必很好看,你可以对着吟诗。”
金五还想说什么,严隼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黑袍的衣袂在风中纷飞,严隼眯眼看了看天色,拉下衣帽掩住头脸,扬手挥鞭:“驾!”十几个人渐行渐远,不多时成了散落的小黑点,消失在嶷山的迷蒙风雪中。
吴钩开会回来,正看见严隼倚着墙抽烟,眼里凝着重重阴翳。门响让他一下从往事中惊醒,扭头道:“怎么样?”
“不好搞。”
严隼笑了一声:“太常寺怕不是要疯。”他又抽一口烟,道,“那几方嘴巴还那么严?”
“反正咱们又不是最急的。”
严隼不置可否:“按理说该早点跑路。”
吴钩道:“可是我严哥还想浪一浪。”他望着严隼笑,“你不是金轮大法王,铁血严教主吗?国师都杀了,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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