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存愿做第一个殉道者。
他求死。
在彻骨的寒冷和剧痛中,炮灰左思存审视着自己乏善可陈的一生。他无趣、笨拙、愚钝,并不比很多人崇高,大多数时候,他不过曳尾于泥涂,浑浑噩噩过着日子。困厄来临之际,他也怕,他也想逃,但他被某种神秘而原始的冲动攫住了,它曾在第一个钻木取火的先民胸腔中跳动,如今左思存成了猎物。这股冲动如同寄生物扎根于他的血肉中,让他不得安稳,它献祭左思存的卑劣、庸俗、自私,毁灭他的骨血和灵魂,焚去一切属于人的污浊,最终成就神圣。左思存于微茫间听见隐隐雷鸣,圣人训诂化为金光坠地,后土崩裂,皇天震颤。左思存做不了英雄,他愿为英雄的垫脚石,过河桥,登天梯。他得死,他得注视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流干,他惊醒沉眠者,告慰无辜者,将当权者的怯懦和恐惧昭告天下。狂澜既倒,大厦将倾,万马齐喑,当有人一力挽之!
冬雷震震。
天该亮了。
元和十八年冬,左思存殁于狱中。
很多年后,一切恩怨都已湮于青史,端王府也化为了断壁残垣,后人偶然进入王府地牢,掌上灯火,这才发现狱墙上居然犹存字迹。那个被打断腿骨,被用烙铁炙烫,连行动都困难的人曾勉强撑起身体,磨烂指尖,用血一字字写下遗书。这面墙正对走廊,来来往往的狱卒都看得见,但他们只是沉默垂眼,匆匆走过。没有人举报,没有人拭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所有狱卒不约而同地保守着这个秘密,等候着真相大白的一天。他们也许没有挺身而出的勇气,但仍存良知,即使在最阴暗的角落,粲然灼目的良知也有着烧穿黑夜的力量。
那面墙上,以一己之力硬磕端王府的左思存,只留了一句话。
“我生不自量,寸寸挽强弓!”
左思存的遗物被堆在一起烧了,仿佛他有什么传染病。
被褥鞋袜,沾着血的囚衣,连着一些杂物,都付之一炬。衣料不经烧,火势不过一会就将熄了,仆役拿铁钎子捅了捅那堆灰,想看看还有没有未烧尽的边边角角,却触到硬物。他心头一凛,扒开覆着的灰,什么东西润润泛着光。
那是一枚玉佩,精致小巧,想必是被藏在了枕头里,搜身的人也没查出。仆役左右看看无人,颤抖着手捡起玉佩,细细端详。丝丝气流贴着地皮汇成风,掀起积着的冷灰。墙头灰鸟扑棱棱飞起来,“嘎”地大叫一声,粗哑刺耳。
仆役额上渗出冷汗。
冯陵意行至慎独堂对过,正撞见悉罗桓。后者面无表情,身边簇着几个军士,都不是熟面孔,像保护,又像监视。自然是说不得话,两人只对视一眼,便擦肩而过。悉罗桓行色匆匆,转个弯就不见了,冯陵意回想着他刚才的眼神,慢慢进了慎独堂。
甫一进门就嗅到药味,堂中极暖,像是主人畏寒。几日不见,端王精神差了不少,面色蜡黄,衰朽之气连锦缎绮罗也压不住。赐了座,端王刚要开口,猛然涌上一阵闷咳。亲侍急忙围过去,拍背喂水,百般殷勤,端王却不领情,抄起摆件就砸:“狗东西,显着你能了?滚!”
侍从见他动怒,吓得扑通跪地。端王捂着嘴兀自咳了半晌,方勉强压住,挥手道:“把、把东西给他。”
物件呈上来了,是高棣的玉佩。
从冯陵意这递出去,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他手里。
散落的拼图一块块拼了起来。
玉是谁的?冯陵意告诉端王,是高棣的。
在哪找到的?仆役告诉他,在左思存的遗物里。
高棣的东西,怎么到了左思存手里?悉罗桓递上的口供里,左思存的同伙招认说,是周容给他的。
没人能将高棣、冯陵意、仆役、悉罗桓和左思存同伙这五人同时摆平。几人的回复环环相扣,互为佐证,共同勾勒出清晰的事件链条,周容送玉一事已确凿无疑。摆在端王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了:如果真是周容从中作梗,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最关键的这块拼图,将由端王亲手拼好。周容与高棣过从甚密,收到左思存的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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