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起大衣的领口,问:“同志,我们以前见过吗?”他的手震了一下,把绿色背包里的东西碰掉了,洒了满地。他蹲下身,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我忙帮他捡,他边说“不用不用”,边低头捡,有点手足无措的意味。偏长的鬓发遮盖了他的脸颊,但看他露在头发外面的尖尖的耳朵,却红彤彤的。真是个有趣的小伙子。
把东西塞进背包,他向我道谢,匆匆地转身要走,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我咳了几声,有些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他听到我的咳嗽声,跨出门口的时候偷偷喉头看了看我,才转身走。脚步声很轻,几乎听不见。
门开着,冷风夹带着雪花飘进来,我缩了缩脖子,又流鼻水了。我走过去关门,隔壁家的小孩子背着书包蹦跳着去上学,大声笑嚷着,一看到我,立刻就像吞了大便,闭了嘴,急急忙忙地跑开了。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因我总以为孩子是天真的,至于长大后的种种劣迹,也只是环境使然,又或者是大人的唆使。
况且孩子们比那些自命是“进步青年”的人好得多,每每来访,就懒散地在椅子上堆坐着,唉声叹气,仿佛怀着“莫大不幸”。我只不过在《学理报》上就有关学潮的事发表了一些想法,那些食古不化的东西就开始攻击我了,说我反动,当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什么。这会儿都民国十一年了,那些人的脑子怎么就不能灵活一点啊。于是我干脆在屋里躲着,连大门都不出了,免得他们又指责我反动。
嗓子有些痒,我咳了几声,这感冒总不见好,自开春时候染了一场重感冒,痊愈之后身体就孱弱了。愣愣地看着地上越发厚重的雪,印刷局是不打算去了,免得传染给那些人,少不得又抨击一番。
爆竹声起,伴着厨房里的菜刀与砧板的碰撞声,烟囱冒出浓浓的炊烟。又是女人们忙于准备祭祀的时候了,杀鸡,宰鹅,女人们的手在水中浸得通红。往灶里塞把柴草,握着个火筒吹气,灶里的火便越发旺盛,架在上头的大锅盖不严实,不时传出肉香味。
记得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过年时老娘不甘落后于人,一大早就拿着把菜刀剁砧板,剁得当当声,还在灶上烧水,弄得像是在煮祭祀品一样。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好玩。虽然经常饿肚子,但那是我过得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了。
我关好门,在窗边的安乐椅上坐下,膝盖铺了张毯子。望着外头团团飞舞的雪花,萧瑟地落在地上,簪子就放在旁边,闪着刺眼的光。我闭上眼,想起那个女人,渐渐的,思绪飘远,与她的半生孽缘也联成一片了。
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屁话,要不是这些根深蒂固的毒瘤,可能我与她会各自拥有自己的生活,也不用受到这些煎熬了。入了苏家的赘,算是我的劫,她的占有欲太强,非常蛮横,我又是浪荡惯的人,不喜欢被人管。两个人自然冲突不断,每日吵架,吵得我筋疲力尽。
我与她的两个女儿都死于肺炎,这件事应该是我向她提出离婚的导火索罢。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接到女儿病重的消息时,我还在学堂里,等到赶回小镇,女儿们已奄奄一息。
但我实在看不惯他们镇上浓厚腐朽的风气。女儿都病得要死了,那女人还不肯送到医院去,说是信不过那些洋鬼子。那些装模做样的本家头脸人物指指点点,不让我带女儿去看医生。后来本家的人请来个老太婆,叫什么仙姑的,一进门就嚷嚷有鬼怪作祟,抹了些鸡血到房门上,围在女儿身边跳大神,口里还念念有词,末了,将香灰倒清茶里去,灌进孩子的口中。我想阻止她,却被族丁抓得严实。
当天夜里,女儿们便咽了气。
在女儿下葬的时候,我与她爆发了婚后最大的一次争吵。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无论是女儿们的死,还是这场闹剧般的葬礼。任何东西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妥当得令人憎恶。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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