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捕头不敢多说,齐粟娘心下却松了口气,她不将此事告知陈演,一则因着陈演虽是好,但她一个只懂家事和算学的妇人,竟然知晓这些工程技艺,如何能和陈演说得清?徒让他疑心,还是隐瞒为上。她的来历这辈子都只能埋在心底。二则陈演是官,不让他知晓这些事,为着也是留条退路,将来万一出事,他还能以不知情脱罪。
但她将此事暗中与连震云相商,不顾俗礼私会连震云,实是也是行险,到底她对连震云未曾深知,她作图样的事儿绝不能让人知晓,万一连震云以此为把柄要胁于她,便是个绝大的隐患。她卧病在床时,日日苦思,不单要制出图样,取信连震云,还要费尽心机,在图样上设下线脚,防着错信连震云,当真是夜不能昧。身子大好后,原想着打听打听连震云是否娶妻,若是能召他的内眷过府,女人们走动相熟后,到连震云府上,偶尔见上几面也不违礼法。却又想到清河漕司与漕帮一直扛着,陈演两不偏倚,她平日喜爱相氏,也不敢多去走动,不喜汪许氏,也不敢绝了往来,便是喜欢莲香一个丫头,都不敢去许府里探,哪里又能和连府里的女眷亲近?只得作罢。眼见着只有唯一的机会约下连震云,也只得违了规矩,在云府里冒险一试,原没指望连震云一定能来,好在连震云果然是个成大事的,现下也果真小心守信,李四勤虽是来请她,却分明不知内情,不由得她不松了口气,
但她为防着连震云不得不在图样里设下那样的心机线脚,当初是打算好了,想着不过是个细小之处,不会误了大事。没料到春祭里看着坝上的情形,清河漕帮苦于坝上事故已久,大年初一便心急赶工,且不说这工程原就比现下的坝上工程精细,只说这样赶工本就最易出事故,图纸上的小事会成了大事。这般一来,连震云那里她不好交待倒也罢了,若是出了几条人命,她实在是于心不安。
好在连震云此番叫李四勤来请,明是请陈演,实是请她。怕是工程行到半路,图纸看不明白,至于这算学,虽是与工程关系不大,倒是个好借口,若是没有算学底子,工程上的事也是难以明白,倒让她少费了力气寻借口。齐粟娘想到此处,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右厢房房门,一咬牙,到窗台边取了围帽戴上,终是出门而去。
通向闸口的路上积着厚厚一层雪,风呼呼地刮着。家家户户门户关闭,市集空无一人。抬轿的衙役也在家过年。
齐粟娘沿河一路急走,草堂小院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水气混着泥沙声,涌入她的鼻腔,男男女女的喧嚣声远远地传了过来,虽没有起重机的轰鸣,水泥搅拦机巨响,但水坝工地上人们的呼号奋力之声却是那般的相似。雪花儿飘了下来,这一切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与气息围绕着齐粟娘,她仿佛奔跑在那一世五通四平的工地上,准备上工做她的工程监理……
这个念头转眼便被齐粟娘抛开了,她心中苦笑,坝上的工程想要建好,没她在现场看着,必要出事,便是她全没有想出头的心思,为了防着图纸设下的心机线脚误了坝上的工程,为了工程能实在可用,也必要去坝上……
连震云站在坝上,远远看着那妇人戴着长纱围帽,把上半身挡得一丝儿不露,提着沉香色袄裙,飞快地奔了过来,围帽顶上露出了用如意金钗绞得紧紧的发髻。
他控住脚步,停在了坝边,没有急急迎上,等着她过来。
寒风从漕河上刮过,河面半结了层薄冰,连河边上的泥土路都结了些冰碴,又硬又滑,越发肃寒。送午饭的漕上粗妇们担着食担,走入了闸口。
齐粟娘急步走到连震云面前,一手撑着腰,喘着气,长长的面纱垂到腰间,问道:“大当家,可是出什么事了?”连震云微施一礼,方要说话,李四勤赶了过来,黑脸沉得像锅底,瞪着那妇人怒声道:“不知道冰地上跌跤会摔断骨头么?又没出人命,你急什么?!”
连震云微微皱眉,却见那妇人侧过头,围纱缝隙中长长的睫毛忽闪两下,似是冲他微微一笑,“你方才比我还急。”说罢,转过头,双目透过两分的围纱缝隙直直地看着他,催问道:“大当家,现在怎么样了,还请说给妾身听听。”
连震云来不及琢磨这妇人不同的自称,从袖中取出图样,指着一处道:“从这里开始,看着明白,部件都做出来了,却不知如何拼接,相连的砖墙堆砌时极不稳当。”
那妇人低下头,侧着身子,连震云感觉她轻柔的呼吸透过面帐落在了他的手掌上,他不知不觉开口,细细解说,待到说完,妇人沉默了半会,良久方道,“干活的人呢?妾身去坝上说,他们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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