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严治平对我是很好的。他对班上所有人都是这样温柔、阳光、善良,对我也一样。长时间的同桌,他知道我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于是常常保持沉默,不会主动跟我搭话,但却会在许多细节的地方不动声色地体现他的关心。他不喜欢喝牛奶,可是他的妈妈永远会在他出门前往他的书包里面放上一袋加热过的牛奶。所以,在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了我的意见之后,开始每天在来到学校之后将牛奶给我。大约在他看来,这样做,既没有浪费,也遂了自己的喜好。而我未说,我之所以答应这样做,不过是因为这样可以省下我的早餐钱。我可以将这笔钱一点一点地存起来。
我家里很普通,父母的工资应付日常开销之后,能余下一笔存进银行,在某个恰当的时候取出来,花出去。我几乎是没有零用钱的,只有在有时候爸爸喝醉了酒,一时高兴,会给我几张他钱包里的零钞。除此之外,只有妈妈给我的,每天的早餐钱。五元钱。
所以,从那以后,我每一天的早餐,都是一袋从严治平的书包里取出来的温热的牛奶。
严治平喜欢笑,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转过头去看人家,肯定是带着一个明朗的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那个瞬间,往往便让来人沉陷进这明朗的气息之中。我也曾在这笑容中恍了神,那一刻,仿佛有滴蜜一般,轻轻地滴在我荒芜的心中,于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尝到了这种奢侈的眩晕感。
但他不会知道我的种种心理。这些微妙的、仿佛蝉翼在阳光下轻轻曳动的情绪永远只会藏在我的心间里,像黑暗中丛林中的小木屋一样,窗口泻出一丝丝的光亮,给予我一份在黑暗中战栗的喜悦。
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打羽毛球吧。在星期四下午上完体育课回来,我回到座位上用纸擦汗,喘息间呼出的热气在冬日的低温中依稀可见。严治平打完篮球,大汗淋漓地回来,身上那件夹袄早已经脱下,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衬衫,胸前和背后都湿了一块,浑身像块干冰一样丝丝冒着热气。他咕哝咕哝地喝下一大瓶水,像是终于缓了一口气一般,他望向我,说:刚才我打篮球的时候,看见你在打羽毛球,打得挺好的。
我感到一颗滚烫的汗珠从我后面的头发掉进脖颈间,又慢慢沿着那根脊椎骨往下滑,一种又滚烫又清凉的舒痒感慢慢从那根脊椎骨遍及全身,酥酥麻麻的。我几乎是机械地、有些受宠若惊地点了下头,轻声说:好。
星期六的早晨,我在天空刚刚微亮的时候便醒过来。我裹在被窝里面,静静看着窗外靛蓝色的天色渐渐清亮起来,清亮得仿若倒挂在天上的海,看不见云。
我等待闹钟响起,从床上爬起来,到外面洗漱刷牙,然后换好衣服,拿好钥匙,打开门走出屋外。昨夜下了整整一夜的雪已停,风依然冷冽,猎猎的像把招招毙命的刀子逼向坦露于外的皮肤。我往前走了大约一百米,在一个早早开门的店子买好早餐,再回到家中。整个过程与以往的每一个星期六早晨无异,但是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不同。在整个过程中,我的心里面充满了一种使命感与仪式感。
一切的井然有序后面,藏着一种微微战栗的兴奋与害怕。
九点钟,家里面的电话响了起来。我听到在客厅里面看电视的妈妈接起电话,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是谁,随之响起妈妈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握着笔杆的手心泌出了点点汗意。妈妈打开门,走进来,说:南方,你同学找你。
我的眼睑喜悦地抬起来。
按照之前想好的说辞,挂了电话,我说,同学找我一起去学校自习。
妈妈点点头,目光依然聚焦在电视机的屏幕上面,问:回来吃午饭吗?
我想了想,说:我自己在外面吃。
她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你自己到妈妈钱包里面去拿点钱吧。
其实我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钱。之前早餐省下的钱我都放在抽屉的夹层里,没有用过。但为了不让她起疑,我还是去她的钱包里面拿了二十块钱出来。我说:那我出去了。
严治平已经站在楼下的单车棚下面等。他穿了一双棕色的靴子,配一条黑色的裤子,上身穿着一件红黑色相间的防雨衣。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我总显得笨拙而局促。
他笑着向我招招手。冷风将他的脸颊冻得白里透红。
我走过去,说:这么大的雪天。
他眉毛舒缓地扬了扬,说:我已经给出租车公司打了电话,等会儿会有出租车过来。
等待出租车的时间显得漫长而沉默。我们两个人彼此沉默地站在单车棚下面,呵气成霜。
这会儿的天空好歹亮了一些,我装作不经意间转头看他,撞上他也望着我的目光。心里面像有一只小鹿在整饬而茂密的树林中迷了路,东撞西撞。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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