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穿不上盔甲,因为不堪重负。身上的白衣是爬下城墙后换上的,飘逸如仙,可是单薄,风雪凛冽里我瑟瑟发抖,发丝都被落雪染了白。没有武器,没有盔甲,剩的只是一副伶伶瘦骨,脸上一痕依旧红艳的伤。
这样的我,再不会有任何威胁。或者,在他们眼中我从来都不是威胁。
中军营的黄金大帐温暖如春,宝座上的李羡龙袍在身,可我看不清,冷、伤、痛,眼前模模糊糊,能看见的只是火把的光。我慢慢地跪下去:皇上,王爷他不降,我降。我仰起脸,嫣然一笑。
身后帐帘缓缓坠下,残风里白衫飘飞。
你好象惊叹,我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臃肿的脸,如李慕的脸被硬生生扯变了形。我不明白龙昔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人的娈宠,但他也许和哥哥一样,荣华才是一切,哥哥他如果走投无路,会不会也变成龙昔这样的人?
来,到朕这里来。他招手。
不行!龙昔几步抢进来拦在我面前,跪下,皇上,这水天楚来的蹊跷,不能让他接近您。许久不见,他竟愈发的瘦,精神也大不如从前。
接近了又怎样?李羡慢慢走下宝座,笑得志得意满,龙昔,他真象你,你有没有发现?他伸手抬起我的下颌,轻吟道:柔影参差,幽芳零乱,翠围腰瘦只一捻。龙昔,朕没有想到,这世上会有第二个你。
好,他们都在。
紧握的右手悄然松开,手中的白磷火信无声自燃,没有人知道,我空阔的衣衫下缠满了火药,足以将这大帐、将我们三人炸成灰烬。
21.身世飘零雨打萍
一脚狠狠踹在我的小腹,我身不由己仰在地上,那只脚狠狠碾住我握着火信的右手,踩熄了火焰。他狞恶地笑:美人儿,你未免小瞧了朕,你把朕当作了傻瓜!水青阑身边的忠心人,到这里会别无所图?你的模样的确不错,可天下在手,朕可以为所欲为,你算得什么?
新伤旧痛,我再挣不起来,腥热的液体不停涌出喉咙,被碾踩的右手分明不知道痛。我自以为完美的计划,其实只是个笑话。
皇上,臣要他!是龙昔的声音,以后的话我再也听不见。
苦涩的汤药硬灌进口中,我拼命挣扎,我不想活着遭受凌辱,服了药便是对我自己不起。可耳边有人温柔道:楚儿,楚儿,好好的吃药,爹爹在这里,爹爹会守着你、保护你,你放心。
爹爹?梦里魂里徘徊了无数次却始终不能出口的两个字,他是谁?
那声音轻声道:还记得么?十二年前,芜城的春天很美,桃花是嫩白的,一片一片,和着柳絮飞得满天都是,爹爹教你念,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呵呵,其实看不穿的是我自己。我自认胸有大志,却四处碰壁,落得形同乞丐,你偏又病了,我只得向旁边店里讨了笔墨卖字。那时你已三岁半,聪明得很,什么都会,可是日常吃不饱,又病,黑黑小小的,比只猫儿大不多少,抱着一个铜板买来的泥娃娃躺在一旁的篮子里。傍晚的时候赚够了店钱落了店,你昏昏沉沉抱着泥娃娃睡了,我出去了,可再没有回到你身边,还记得么?楚儿?
我记得,我的乳名是楚儿,第一次见面他就叫了出来,我与他那么想象,还有那个泥娃娃,我只对水青阑说过的泥娃娃龙昔,他便是我的父亲?
你还想听爹爹以后的故事么?那么好好地喝药,待你好了,爹爹讲给你听。
睁开眼来,龙昔端着药碗的手一抖,我看清了他撕裂的唇角,满脸的青肿,青色缎袍子似是旧年做的,已经宽大了不少,更显得他瘦骨伶仃。
喝吧。他低垂了双眸,慢慢喂我。
我伸手,象小时候一样一点一点抚摸着他眼角的皱纹,轻轻地叫:爹爹,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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