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倚在窗边,隔船望那荷叶田田,早有蜓虫过来,立在了竹帘子外头。
“想衣、想衣……”有人在身后急急地唤他,不留神惊走了那只蜓虫。
云想衣却不回头,轻轻地道了一声:“我在这呢。”
景非焰循着声,磕磕碰碰地挪过来,终是摸着了云想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敢抱他,只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着:“方才醒过来,你不在身边,真真是吓死了……”忽然低了头,咬住了云想衣的手指头。
“你做什么?”云想衣凭地回眸,抽手打他。
“疼不疼?”景非焰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的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他的眼睛已不再明亮,而他那样微笑着,却象是四月天的阳光,“不是梦呢,这十几年来,我总见你在我身边,可睁开眼睛,你却走了,还好……已经不是梦了。”
碧云天外,江南岸的荷花女子笑语哝哝,燕子抄水,点破了粉藕青露,十丈红尘当是如歌,这厢时,却是无言了。
“咯噔”一声,一包帕子砸在了船板上,滚出两三个莲蓬。采莲人划着小舟侧过,掩了嘴吃吃地笑,回首里媚眼如丝。立在船板上那个年轻的侍卫无端端地红了脸。
云想衣垂了眉目,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点点脆弱、一点点恍惚,却做出了不经意的模样,浅浅地言语:“方才日晓呢,那些小女子已是采莲归去了,江南的夏,这也是一景,你看看……”
“我看不见。”景非焰把手伸过来,搂住了云想衣的肩膀,小心地把他整个人都拥抱在怀中,“我一点也看不见,都是你害的。”景非焰的手指缠着云想衣的发丝,绕在指尖上,摩挲着,细细碎碎的声音就象是阑珊的夜雨,总是婆娑,“想衣,你要赔我、赔我一辈子。”
云想衣掉过首去,水中莲开,花关间那一声幽幽叹息:“你已经老了,原来还是那么傻。”
“嘘……”景非焰轻轻地把手指按在云想衣的嘴唇上,笑着,“不许说我老,想衣,我们都没有老,还有好多好多日子要过呢。”
云想衣怔了怔,想着他瞧不见,还是转过脸去笑了笑,淡淡的凄凉、淡淡的温柔:“老就老了,你还不认,孩子都已经那么大了,我们自然是老了……”又抓住了景非焰的手,低低地问他,“非焰,那个孩子……长成什么模样了?我还没见过呢,你说说,他平日里爱吃什么呢?爱着什么服色?怎生的性子?你、你可疼他?”
“我怎么会不疼他,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景非焰有意地皱起了眉头,有几分抱怨了,“可这会子却生他的气了,你尽问他,怎就不搭理我?”
云想衣的眼波一瞥,自然地回他:“用得着问么,你那点子癖性,我还不清楚?你爱吃的菜是东膳房的鱼米松子,爱喝的酒是和了菊花露的葡萄酒,西山月牙泉泡的梨花碧螺香片也是你的心头好了……”却又收了口,默然半晌,“倒是从前的事儿了,却不知你变了没。”
“没有变,鱼米松子还是东膳房的德福做得好,碧螺香片也是年年从湘南贡上来,只有那和了菊花露的葡萄酒、我已经十几年没有沾口了。”景非焰的气息拂过云想衣的耳鬓,小小声地诉着,低沉而柔和,“我只喝你调出的酒。你记不记得,那一年,在殷九渊的府里,你把酒递给我,那时你还笑话我呢,不知怎的,打那后,竟喜欢上那种滋味。这些事情,我以为……你都已经忘了……”
“嗯,我已经忘了……”,云想衣的手指抚过景非焰的眼角,抖了一下,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非焰,把眼睛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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