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常来这儿,来了也从不久留,倒不是与母亲关系不好,是这慈宁宫里另有些叫人看不顺眼的东西。
大殿里燃着香,一走进去就闻得见,皇帝眉头蹙紧了些,片刻后又不着痕迹地松开。
他行了个礼:“儿子给母后请安了。”
太后坐在那两臂镶金刻纹的凤椅上,正由心腹太监李勉伺候吃着盅金丝燕窝。她如今也不过四十来岁,保养得当,眼角连皱纹都少见。那李勉更是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生得白净漂亮,一双丹凤眼斜吊着。
皇帝最看不惯这妖里妖气的样子了,男生女相。
见他来了,一旁的宫女奴才早就跪了下去。
倒是李勉先搁下手里的燕窝盅,这才撩开下摆跪在了地上,连下跪的姿势都翩翩然有几分韵味。
“是皇帝来了。”太后笑起来,眼角这才隐约露出点纹路。没等皇帝开口,她已伸手去扶那跪在脚下的人,“起来吧,皇帝又不是外人,地上凉。”
皇帝的眉心又蹙紧了些。
他与太后自然不是外人,可跟这阉人有哪门子的关系?
李勉没动,轻轻把太后的手挡开,也不说话,只朝太后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如此。
皇帝才懒得领他的情,目不斜视地看着太后,就跟眼前没这个人似的,含笑道:“今儿是寒食节,儿子携弟妹们去太庙祭祖。母后这些年身子弱,精神劲儿不足,因此儿子就自作主张让您还在这慈宁宫歇着,还望母后莫要怪儿子自作主张。”
这些年祭祖,太后几乎没去过太庙,年年都体弱,年年都没精神。
皇帝知道她的心病,也不勉强,毕竟她和太庙里新住进去的那位没有情分,怨恨倒不少。虽是结发夫妻,但那位可不是什么明君,亲小人远贤臣,贪女色纵享乐,太后年轻时也时时劝着,可那位倒好,听腻了忠言,居然当着阖宫上下斥责她后宫干政、妇人之见,还险些嚷着要废后。
夫妻情分就这么断了,先帝至死,她也没留过半滴泪珠子。
那李勉就是自打她与先帝闹崩后到她身边的,从此她权当没有那个夫君,倒与这太监亲密无间。
太后和蔼地点头,不无担忧:“皇帝也要注意身子才好,我听德安说自打江浙的盐政科考出了岔子,你就成日忙政务,前些天还和军机大臣在勤政殿议到深更半夜,也不按时用膳。国事虽重,但为君者好,国方能好,皇帝莫要让我一把年纪了还来操心你的安康啊。”
她对儿子的爱是没得说的,说到后面,眼圈都红了。
皇帝忙上前请罪:“儿子害母亲担心,实在是不应该。”
太后拍拍他的手:“行了,你知道母后这颗心念着你就好,可别再这么废寝忘食了。”看看外面的日头,她忙道,“时辰该到了吧?皇帝该去祭祖了,一切都打点妥了吗?”
后面这句问的是德安。
德安忙不迭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只等皇上启程。”
皇帝又说了几句,和德安一同走出了慈宁宫。出门没走几步步,他就不轻不重地瞥了德安一眼:“杀才,这张嘴是不想要了吧?看来朕的乾清宫留不住你这尊大佛,你还另想攀慈宁宫的高枝儿啊。”
德安吓得浑身冷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爷息怒啊,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哪有胆子攀高枝儿呢?实在是太后娘娘牵挂主子爷,您也知道,您往年一到春天就起疹子,娘娘担心您今年又该不好了,这才打发奴才去问话的。奴才挑好的说了,怕娘娘忧心,哪知道奴才这脑子不好使,还是让娘娘难受了。”
他偷瞄一眼皇帝的脸色,左一个“奴才该死”,又一个“皇上息怒”,自顾自地扇起大耳巴子来。
当然,这自个儿打自个儿,无非是做做样子,听着响亮,实质上不痛不痒的。
皇帝哪能不知道这些名堂?冷笑两声,抬腿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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