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进青年混在一处,不仅耽误学业,还几度通信受阻,被拒绝出境欧洲。不会来也罢,我当我斯家有个儿子出息了,要在欧洲做起‘白华’来了!”他气得好一阵说不出话来,斯太太忙替他顺口气,这才接着讲下去:“这次能顺利回国,竟还要托租界地上的白华和南京讲和,实在是奇耻大辱!”
这些斯应也没同她讲过。一开始还时常寄信,托友人教托照料长子,后来一年多也没听他提起过。一开始她还以为言桑在欧洲交了女朋友,所以心里头也没家里父亲和弟弟多少位置了,所以一同斯应提起他就气得说不了话,还暗自好笑了好长时间。
到底母子同心。斯太太正想着,言柏仰着脑袋替她说了:“大哥真的没在欧洲交女朋友吗?”
斯太太抿嘴一笑,慌忙将言柏嘴捂住。
老管家开了门,屋里壁炉燃着火,一行人将外衣脱了在客厅坐下。斯应看了眼小儿子,叹了口气,“还惦记着林家那小丫头呢。”
斯太太一愣:“哪一个?”
斯应瞪她一眼,“还能是哪一个?”
“送别林家之前见过一面。那时三姑娘看起来挺不起眼,虽没她姐姐相貌出挑,却叫人难以忘怀,很有些讨人喜欢。如今漂亮些的二姑娘我已不怎么能记得了,三姑娘仍能记得很清楚,”斯太太回想了一阵,“前些时日,林老爷似乎因着什么事大发雷霆,登报扬言要将那丫头逐出林家,还说解除婚约。这事与你商量了没有?”
斯应摇头,显然对此事仍旧耿耿于怀。
斯太太纳罕:“到底为着什么事情?”
“说是在香港念物理学时与她老师不清不楚。实际如何,其后也致电问过教育总长。徐来这人,是经蔡元培举荐赏识的。蔡先生对徐来人品学识有极高赞誉,三次回电报称,徐来此人极看重家庭,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是以仍旧觉得蹊跷:以斯家与林家交情,即便那丫头真的犯了错,改过自新就是了。往后我与你也仍当她是斯家好媳妇。唯一难办就是怕言桑不肯。但如今看来,他是再喜欢那姑娘也没有了,”斯应吁口气,显然是对自己教导出的儿子既欣慰又叹惋,“即便如你我,将三姑娘放在心里头好好掂量,也愿意多方打听,以免因歹人有意为之而使她凭白遭冤枉受委屈。她还这么年少,林兄怎会如此偏听则暗,还专挑最阴损的法子,让这丫头日后都见不了人?难道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斯太太皱着眉头想了想,问,“林老爷是否从前有意,想将二姑娘许给言桑?”
斯应摇头,“好几年前去绍兴前,林老爷便提议过。趁着尚未见到林家两个姑娘,我便让言桑先作决断,叫他选定以后,此生绝不敢再叫我知道他改变心意。”说罢又叹口气,“当初一言,哪知竟叫他记了这么多年。”
见丈夫为儿子婚事愁容满面,斯太太不禁又好笑不已。他心疼生气自己儿子,言桑何尝不是和他一个样。他不肯让言桑从文,只因知道斯家个个都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心性,对政治如此,对爱人依旧如此。若非如此,他在发妻亡故后前往日本,她二八芳华,也不至于苦追他十二年才将他打动。斯家如此家大业大,一旦娶了她,便只有她一个,从一而终。
也是知道自己这个性子,在仕途上极易碰壁,他自己是吃够了这苦头,便绝不肯让言桑再去遭这个罪。特意为他选了学风勤恳踏实,远离政治活动的国家去念大学,也为他挑了一门与政治文章无甚关系的学科;又因而今国内文人以笔为刃,是政斗中推动流言拨弄人心最好用的一柄利刃,时常搞一些文人雅士聚餐会,自当自己是“社会的柱子”,也是如今南京打压最盛的一支队伍,故而斯应也无论如何不肯他学文。
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关心国是,偶尔“不识时务”,做事不管不顾的老顽固?去年南京政府月刊打压《新月》,他竟写檄文去政府月刊,指责蒋“无知无识、软弱无能”;幸而杂志社友人看到,忙将信截下来同她商量办法。因为两人都深知斯应是个而立之年的叛逆中年人,将信中批驳话语都删了去,只留得一篇充斥着绝妙好词的文言文兵家学说佳作,这才没酿成大祸。
斯太太捂嘴笑道:“林家老爷即便将女儿从家谱除名,都不肯让她嫁你儿子。那你打算要怎么办?”
斯应沉声不答。
“要不拍个电报去问一问林老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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