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语的前半段似乎微微有些生气后面便平静下来,单纯陈述着自己的想法了,宁毅笑了笑:“人情和规矩都要有,没有什么地方离得开人情这种东西。但寨子有规矩,国家有法律,我告诉你,衡量一个地方是不是健康的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一个人,出了一些矛盾,犯了一些事,他想要解决,首先想到的是通过规矩,还是想要直接找人出头看看这个比例占多少就行了。如果他只考虑规矩,万事都想着打官司,这个世界是没什么人情味的,当然,这样的地方我还没见过,没听说过但如果他只想着找某某人,那么律法也就形同虚设了。你要管理这个寨子,两者就都要有,现在这样,死伤的人一多,事情一多,大家都看着你,你就只是把自己累死而已······”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雨还在下,房间里的两人为着这事争辩许久,最终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结果。早些天看一些资料,提一些问题,了解一些事情,在帘子后面那位刘大彪对这寨子的用心上,他是有些惊叹的,能做到这个程度,没几个人能够及得上。
如今这世道,无论是管理寨子还是统治天下,终究都是人情高于规矩,他思想里那种属于现代的完全讲究三角制衡的管理理念,不被接受是自然的事情。但理论归理论,做事得看结果,这些天来,宁毅那看似保守却也干净利落的处理和归类手法确实也令得目前已经手忙脚乱的刘大彪松了一口气。这一点,帘子那边的少女也是心知肚明,于是双方天南地北地争论半晌,她冷哼一声:“你的说法我会考虑的。”便生闷气地不说话了,这边就也是撇撇嘴,开始做自己快要做完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帘子那边说道:“最近几天时间,听说宁先生正在结交外面的人?每日里都有应酬?”
宁毅想了想,点头:“唔,既然要在这边住下,多少也该认识些人才好。”
“我原以为你会一直在霸刀营,不多牵扯杂事,那样也行。但如今你要出去认识人,结交的却都是些三教九流······”
“妻是些商人。”宁毅稍作纠正。
刘大彪轻哼一声:“反正是些不太值得去结交的人,刘总管说,你这是在自污。我说过,你既已入了我霸刀营,我便能保你平安,你最近为我处理许多事情,我是要谢谢你的,不需要你去做这些不想做的事,若你不想去,后天的百官宴,你只道自己生病,我许你不去便是了。”
她这时说出这话,宁毅倒是有些好笑地眨了眨眼睛,中秋过后的这三四天里,他开始出门结交一些人,参与一些小小的应酬。如今的杭州城里,各种江湖人士,三教九流云集,这类的机会还是有的。不过,一旦与周围的开始交流、结识,渐渐的总会被卷进这个圈子,就如同参加那百官宴一样,一旦被官府打上记号,往后如果有事,他一介书生,便脱不了身了。
他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愿意与方腊系统中的人结交,固然清高,但自然很难让人真正对他产生信任,但主动出去结交各种人,就等于是开始纳投名状。刘大彪称之为自污,固然不贴切,但意思总是清楚的。宁毅对这少女倒也有几分佩服起来,口头上自然是笑着坚持了自己的事情,对方也不勉强,只是轻哼一句:“随你喜欢。
两人如今虽然是每日里对话论辩,但要说亲近,自然也不算,不一会儿事情做完,再讨论几宁毅起身告辞帘子那边便叮嘱他拿把伞走。宁毅离开之后便有人自侧门进来,这人身材魁梧高大,便是霸刀营的大总管刘天南当初杭州尚未沦陷时,他跟随刘西瓜进城,也与宁毅有着一面之缘,还一度被认为他就是刘大彪本尊。方才宁毅在房间里,他在侧门外便等了一会儿,这时候进来,主要还是要问问霸刀营每日里各种事情的处理。
如今的霸刀山庄随着方腊起事家属老小分布在了霸刀山庄、杭州两地,真正能打能抗的青壮,则仍在嘉兴参与战事。每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报告过来,刘西瓜又是凡事亲力亲为的性格,最近受了伤,整日的劳累刘天南看在眼里,也有些着急。但少女律己甚严,将这种事情看成对自己的考验刘天南就算想要劝说几句,少女也都是随口跳过。
刘天南其实还算得上是精明之人,他是霸刀营的老人武艺高强,威严有余,处理事情的能力倒也是有的,否则当初真正的刘大彪也不可能让他任总管一职,作为托孤之臣。但最近各种事情确实是多,他与刘西瓜虽然用力最大的力气,每日之中,其实还是有许多忙碌。倒是是那宁立恒来后,指手画脚一阵“你去这里”、“你去那里”,情况似乎就已经缓和下来他也便看在眼里。
“说起来,这位宁先生,倒也真是有才学之人。只不过,当初在杭州,见他勇武过人,湖州之时率众突围也是有勇有谋,本以为他该是性情洒脱不羁之人。但这些时日看起来,他做事倒是比那些老学究还有条理。哈哈,庄主,这人若是真心投靠,倒真是捡到个宝了。”
“不是真心又能如何。”少女坐在那张大床上,手中拿颗石子弹了一弹,砰的一声打开了窗户,“他如今结交许多人,往后若是我们败了,朝廷追究掀底,必定有人指他。我让他去参加百官宴,他心里就明白了,开始做这些事。”
“未免······果决了一些。”刘天南皱了皱眉头,宁死不屈之人他见过,贪生怕死之人他也见过,但宁毅做的那些事情,却看不出太多的感情,这种事情,便让人觉得有些古怪了。
“事事都讲规矩,我们杀过来,他帮朝廷打我们,被抓了,他开始帮我们,我让他参加百官宴,他知道推不过去,就干脆做得彻底些。这些天里,处理事情也是这样,他知道什么是应做之事,却不管什么是想做之事。但走到这一步,他也该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刘西瓜想了一阵,“······无趣之人。”
这世界上的人各有坚持各有,圣公麾下有许多坏人,满心私欲,有着肮脏的想法做着肮脏的事情。但也有让人欣赏之人,纵然大家的想法和坚持并不一样,如佛帅为着这一番基业殚精竭虑,娄敏中想要流芳千古,陈凡看似鲁莽实则心细,但在一些事情上,也是刚烈如火的性情中人,安惜福为人冷漠,战阵上杀自己人如斩草,却有自己的努力和坚持。
她当初在杭州知道有宁立恒这样的一个人为朝廷设局,后来在太平巷中,看他将整条巷子炸得干干净净,一人之力让自己与石宝等人都毫无办法,再到湖州反击的轰轰烈烈。她也想,这人或许是个洒脱不羁,谈笑间诸事皆定的风流名士,就像是小时候爹爹说过的卧龙先生一样,但现在看起来,对方似乎根本没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最重要的是规矩,是应该怎样做,而不是自己想怎样做。自己杀过来了,他要设局保命,于是差点把自己等人全给炸死了,在湖州,他在逃亡者当中,所以操弄人心,让那些残兵奋起,斩杀自己这边三千余人,被抓了,自己要他做事,推不过去,就这样做下去,自己让他参加百官宴,他知道事情无法避免,就干脆出去结交各种人,哪怕他并不喜欢—自己的人生若是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她这样想着,刘天南倒也知道她的想法,笑了起来:“若他那么有趣,咱们恐怕也没办法让他帮我们做事了。”
“嗯······”刘西瓜点了点头。但总希望他有趣一些才好····…不用太彻底,自己原本也想了许多的方法,让他屈服,或者是让他感动的,到头来他欣然答应,自己当然认为他上道,但这几天大概感受到对方的这种性情时,就像是一刀砍在了空处,她就不由得觉得有些无趣了。
但也罢,这样的人,山庄是最需要的,往后他好好做事,自己自然也会以庄主身份,绝不亏待于他,至于其他的,也就无所谓了。
当然,也真的想知道,这个人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但这事不急,也就慢慢来吧……
好奇心到此为止,已经知道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往后,大抵也没什么好探究的了······她是这样想的。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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