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传唤,家中有些事情,今日要提早离去了,还望朱公见谅海涵……”
“今夜恐不太平……”
“家宅便在那头,朱公不必送了……”
“见谅见谅……”
“海涵海涵……”
火光冲天,军队调动,忽然兴起的混乱才在杭州城内持续不久。四季斋内的状况,也从初时的愕然与慌乱中惊醒过来,往事情该有的方向倾斜着。
参知政事齐元康叛乱,这是事情发生不久之后便得来的消息。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内情此时已经不必去说了,城内能够燃起大火,调动了如此规模的军队,大概就代表着许多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此时来参加朱炎林宴会的,绝大多数都是有着一定背景的人,家中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势力、关系,上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很多东西他们在这时也就得提防、准备了。
要有第一时间的应变,半数的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向朱炎林告辞。外面的街道上、城市间,气氛开始变得肃杀起来,居民区的家家户户闭上了房门,暗灭了灯烛,街道上除了偶尔跑过的兵卒队伍,便是一拨拨赶着回家的人,虽然混乱如今只是波及了东边的几条街,但谁也不知道城里几时会开始戒严。
四季斋附近如今是城内相对热闹的聚会区域之一,除了酒楼茶肆,也有两座青楼开在附近。有的人在得知混乱的第一时间赶回去了,也有相对镇定。觉得没自己什么事的,仍旧留下来观望动静。只是这些店铺大都已经关上门,不再接待新的客人了。也因此,四季斋旁马车陆续离散时。却并不代表聚会就此散去,留下来的数十人仍旧维持着聚会的规模,留在了大厅当中。
这其中的一大原因,或许是因为娄敏中的儿子娄静之也仍旧留在了文会当中,并未离开。朱炎林与齐元康没有多么密切的关系,不论事情最终变化成怎样,这场聚会既然是他发起,自然还是要维持下去的。
人少了。外面又是一片乱局,酒楼的小厮们熄灭了楼中的许多灯烛。留下来的人大都聚集到了二楼或是三楼的平台上,以朱炎林、娄静之为中心,望着远处战事的发展变化。指点闲聊,有人做起诗词来:“西湖水绕江南事,孤城夜半不分明……多事之秋啊……”颇有指点江山之感,被邀来参与文会的花魁也并未送走,只是这时候曲便不敢再唱了。被人叫上来与众人说话,评点诗词活跃气氛,这些女子也并非花瓶,不一会儿。大家便在这边摆开了桌子,算是以时局佐酒了。
并非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这边楼上。
这个时候。楼舒婉正与宁毅走在一楼的院廊之间,此时灯笼已经撤了大半。这边光芒看来昏暗,斜望过去,二楼之上光芒馨黄,说话声、笑语声还能传过来,有人扶着走廊的栏杆朝远处望,倒是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下方廊道中走动的人。
院落中的廊道通往四季斋临河的那一侧,此时夜风微凉,做男装打扮的楼舒婉走在宁毅身边,轻轻地抱着自己的手臂,视野那头的水路上,一艘返航的两层画舫缓缓从视野中驶过去,灯光渗出画舫的窗户,格外有一股幽静的气氛。
说起来,自杭州破城之后,周身的一切,其实都已经变得不成样子,日子焦虑苍白,大家的忙碌不知道有多少的意义。情况稍缓之后,参与的文会再也见不到往日的风雅气息,有的也仅仅是索然无味的贴金与吹捧。但出奇的,就在这情况忽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的现在,她似乎又感到了往昔的气息。
仿佛是在文人才子的聚会之上,她却离开了会场,与心仪的男子幽会的感觉。风雅、心跳与宁静便交集在了这一刻——其实这类感受,她以往也没怎么真正经历过,但平素所见的话本故事中,听人口耳相传的爱情情节里,所记载描述的,大抵也就是这等心情了。
“参知政事……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楼家如今的生意这么广,楼姑娘不马上回去的话,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院落尽头是与河道并行的一条长廊,宁毅手撑在栏杆上,望了望远去的画舫,方才说起这事来。楼舒婉在栏杆内测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微笑着摇了摇头:“家中与这位齐大人确实有些生意,不过事情倒攀扯不到楼家身上来。而且这类事情,真要处理也是家父跟兄长才能解决了,我方才让家丁回去报了信,这时候情况还乱,不如在这儿等到事态明朗些再回去,也免得路上与人起什么误会。”
“这倒也是。”宁毅点点头,也在旁边坐下,这个位置对着那边二楼的走廊与窗口,由于廊檐遮挡,只能看见渗出的光,但不时能听到笑声,偶尔也有女子低声唱着诗词,大概是在品鉴诗文。
楼舒婉低着头轻声说话:“照理说,参知政事也是大官了,跟宰相差不多,想不到会忽然出这种事情……我以前听说,这位齐大人文武双全,虽然任的是文官,但手下是有些人的,与文臣武将关系都处得不错……”
她说得一阵,自觉索然无味,抬起头抚了抚发鬓,朝二楼笑道:“……立恒觉得他们在说什么呢?”
“诗文。之前开诗会他们说政事,现在真出事,政事反倒不好说了,倒能安安心心说些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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