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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外挤挤挨挨的货架,越过门前悬挂的铜铃,打开半阖的木门,带起一阵微风。铜铃“叮叮”地响了两下,粗哑的关门声后,黑暗中的一切俱都回归沉寂。韩蝉翻过身,面朝被黑暗笼罩的房顶,睁开双眼。

明天继续

(十)下

奉天朝宁佑六年七月末,琅琊王秦兰溪率兵东进,取锐城,过洞庭,势不可挡。鲁靖王军于钰城屯兵百万,重装相迎。周旋迂回数载,叔侄二人终于兵戎相见。当年奉天朝开国太祖正是在锦州大地血战七日,杀得白骨堆山风云变色,方定下一片大好河山。斗转星移,三百年后,又是在锦州境内,眼看一位霸主即将横空出世。天下皆云,要变天了。数十年乱世终究熬到落幕的一刻。

硝烟滚滚,流言四起。远来的商人一提及锦州就拍着心口直呼可怕。他说那儿满目狼烟,钰城城门外已是一片焦土。大道两旁寸草不生,残肢遗骸散落一地,或身首异处,或手足缺失,甚至拦腰砍断,方圆二十里内,竟看不一件一具全尸。更有人信誓旦旦,说亲眼瞧见钰城的护城河已被鲜血染成赤红,就连城内的水井也散发出阵阵尸臭。

在世人的窃窃私语里,锦州的一切俱是地狱惨象。曲江城茶楼上卖唱的盲人老头“铮铮”弹着琵琶,幽幽叹一句:“兴,也是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古来多少功与名,尽是离人眼中泪。”

茶楼中闲谈的茶客却所剩无几。营州境内,人口失踪的阴霾依旧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甚至,随着锦州战况的胶着而愈演愈烈。不仅是营州,周边各地都传出青年男女莫名不见的怪事。尤其是孩子,不过一回头的瞬间,好好牵在手中的孩子便没了。不说人,就连一只鞋、一片衣角、一根手指头都找不来。

盛世之初,往往更是末世之末。

距赫连锋与傅长亭约定的十日之期,眨眼就过了一半。五天里,做事一丝不苟的道士日日埋首在杂货铺的货架前,不急不躁,镇定淡然。

韩蝉不再站在门帘后偷窥。新换的竹帘挡去了刺目的阳光,也把店内的一切切割成了无数碎影。房内的鬼魅遥遥坐在圈椅上,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有时,一整天也听不见一丝声响。诡异的安静压抑得杏仁和山楂也不敢多话,两只修为浅薄的妖怪探头探脑地站在账台后,看看道者笔挺的背影,再看看竹帘后影影绰绰的鬼魅,最后互看一眼,识趣地闭上了嘴。

日落后,沉寂许久的内室中飘出一句问话:“道长可否赏脸,留下喝一杯?”

韩蝉问得客套,傅长亭同样答得也生疏:“叨扰了。”

喝酒的地点不是在院中的大树下,就是湖旁的石亭里。不知是恰好还是鬼魅的刻意,这两处的布置是一样,就连石凳摆放的角度都是相同。望见傅长亭眼中的沉思,韩蝉不以为意地解释:“终南山思过崖后也有一个石亭。”

傅长亭脸上显出几分茫然。韩蝉失笑:“也是,你怎么会去思过崖?”

那是让犯了错的弟子静坐思过的地方。高高的悬崖上,除了嶙峋的山石就再无其他,凛冽的山风吹在脸上,仿佛能刮开一道道血口。在一块巨大的山壁后,有人修了一个石亭,紧靠着崖边,一低头就是万劫不复的深谷。

傅长亭问:“你有什么错处,为何思过?”

韩蝉不急于开口,擎着酒壶,将壶嘴微倾,精确地将酒注到与杯口齐平:“我若告诉你,道长可否也告诉在下,为何如此喜欢我家的树?”

每次踏入院中,道者必定会抬眼看石桌边的银杏。虽只是一扫而过,沉思的神态却还是逃不过鬼魅的眼。

“公子多心了。”傅长亭断然否认,眉梢眼角不起一丝波澜。

韩蝉饮一口酒,同样淡淡地回道:“那道长也多问了。”

微微一笑,他一口把杯中酒全数饮尽,顺着傅长亭的目光,仰头往树上看了一眼。

身旁的银杏长得粗壮,树冠辽阔如伞,叶片浓密茂盛。傅长亭学着他的样,举杯一饮而尽:“我去过思过崖。”

韩蝉的竹筷停滞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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