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细细迭好,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偶然拿出来自个儿瞧瞧。长孙皇后知道他是喜欢那件衣服的领子,一直替他留心着。无奈白狐难求,有价无市,当日北辰胤也只是凑巧碰到,长孙皇后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暂把这件事放下了。
过年后的没多久,渡江修又入宫来,说是给太子拜年请安,其实就是来寻元凰玩耍。渡江修走后,元凰便闷闷不乐,勉强做完功课又跑去后花园廊下,跪上长椅趴在栏杆边,还是盯着光秃秃一片的莲池。
玉阶飞于是知道一定是渡江修又同他说了些什么坊间传闻。在玉阶飞心底,一直并不十分赞同让渡江修如此频繁地进宫陪伴太子。渡江修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能成为元凰心无芥蒂的玩伴,是件美事;甚至于待元凰长大之后,亦能多个亲见民间疾苦,敢于仗义执言的平民朋友。然而正因为这种了无心计的单纯善良,渡江修常常带给元凰一些北嵎太子尚不需要了解的事实或是流言。帝王固然应当耳闻八方,但元凰年纪尚小,还辨不清曲直黑白。渡江修所传达的信息,常常在无意间给他带来许多不应有的动摇疑惑。
这种质疑并非不好。恰恰相反,审慎思考而不盲目听从,正是英明君主所不可或缺的素养。只是这样的想法虽能让少年人得益,却并不适合于元凰现在的年纪。在他能够冷静辨识是非对错之前,过多的疑虑只会使他陷入无法开解的自我矛盾,因而忽视当前更为紧要的事务。长此以往下去,不仅耽误了元凰,迟早也会害了渡江修。
玉阶飞为元凰着想,曾向北辰禹旁敲侧击过几次。北辰禹虽听出了弦外之音,却因了渡香蝶的缘故,情愿继续纵容两个孩子。玉阶飞深知王者虽然睿智,在内心最深处却始终是个割不断感情的人,也便不再提起此事。
元凰的情绪虽然时常因为从渡江修那里听到的消息而产生少许波动,却很少像今日这般,整张小脸写满了郁郁。宫人们窃窃私语,不敢上前打扰;玉阶飞走过去,站在元凰背后问他何事。元凰转过头来,看着玉阶飞,又扭过头去看看园中尚未落尽的槐树叶,不情愿地开口道:“江修说,今年边关特别冷,连下了数日的大雪,冻死了好多人。”
元凰说着,从廊椅上爬下,改为面对玉阶飞正坐。他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双腿挂下来,漫不经心地踢来踢去,似乎希望太傅说些什么,却又不好意思点破。
玉阶飞不禁莞尔:“呵,太子已然知道为国事操心了——皇上早知此事,派人赶制了寒衣药品,日前已经送往边关去了。”
元凰抬起头来,斜眼过去瞥了玉阶飞一下,见到太傅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露在扇后,知道他是故意答非所问,打趣自己。元凰撇撇嘴,又转过身去趴在栏杆上不说话。玉阶飞笑笑,在他背后继续说道:“冻死了好多人,那是皇城中人道听途说,信不得。天时异常,谁也料不到。偌大一座城池,各户又有老弱病患,一时施救不及,不幸也是难免。好在三王爷在那里,想出应急的法子,素来完备周全——那些从边关一路行来的旅人们所见沿途冻毙的尸体,有大半倒是周边四族所辖之民,听说我朝边城内有救急之所投奔而来,人数众多,无法一一照应。”
元凰对宫人讲话信六分,对渡江修信九分,留下一分是怕渡江修亦为人言所惑,对玉阶飞却是十成十的相信。他听了玉阶飞的话,神色也并没有更加高兴起来。玉阶飞于是又补充道:“你看,皇上遣了三王爷去戍边,实在是件好事。太子应当庆幸才是。”
元凰看他一眼,轻轻念道:“是你们的好事,又不是我的好事。”嘴里这样念着,却松手离了栏杆跳下廊椅,走回房里去了。
玉阶飞将元凰的抱怨一字不落听在耳里,也不多说什么,跟在他后面进了屋。他想该是时候教导元凰,不仅听话要看人,说话也要看人。并不是所有的想法,都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对任何人,毫无保留地出口。
在元凰的记忆中,儿时北辰胤驻守边关的数年岁月,是他最为孤独难受的时光。他虽然在此后的日子里逐渐深味寂寞一词的含义,但对当时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而言,这种过早降临的孤立无依却着实令人难耐。这不仅仅是因为北辰胤的离开,更因为北辰禹对元凰无意间的日渐疏远。
作为一个父亲,北辰禹对元凰的疼爱从来都不曾减少。他欣慰自豪地目睹着元凰过人的聪慧同机敏,像每一位父母一样,不自觉地将元凰同侄儿伯英、仲远做比,每每得出令他欣喜的结论。但是作为一名掌控天下的君王,他却从元凰逼人的灵秀中嗅到了令他无法忽视的不安气息。元凰学东西很快,读书也异常勤奋。他涉猎之广,领悟之深,便是在一贯接受严苛教育的皇子贵族中间,也远胜过他的同龄人。然而他总是不满足的,不断读更多的书,问更多的问题,似乎是在同自己比赛。北辰禹偶然探访太子书房的时候,会见到元凰读到半途便突然放下书本,抿着唇,分心似的将目光飘往窗外。
北辰禹为元凰的孜孜不倦而感慰,但他不明白元凰努力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种想法。元凰将要继承的天下,并非是民不聊生的穷乡僻壤,而是海晏河清、物丰民顺的天都北嵎,他却总好像在想些别的什么。北嵎建国千年,与周边四族虽然偶起兵戈,大体而言总是相安无事。历代帝王不乏励精图治之辈,也从来都是专于内政,少有扩张版图的野心。元凰若有所思的表情让北辰禹觉得陌生。他一面自嘲着杞人忧天,一面却无端觉得惴惴。他不知道孩子抿着唇看向窗外的时候,稚气的眼睛里勾勒出的,竟是何样江山。
元凰并不是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的孩子,但他同样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胜于常人的天资。在玉阶飞的教导同宫廷礼仪的约束下,元凰温文有礼,谦和忍让;然而天都太子的高贵身份同旁人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又赋予了孩子不时流露的骄傲同自信。在北辰禹看来,元凰拥有少时北辰胤的资质,却缺少了北辰胤的隐忍深沉。他有时候觉得元凰这种外表温和内心矜持的性格正像是自己;有时候却突然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如果当年北辰胤被立为太子,多少便会是如今元凰的性格。
北辰禹在不动声色间关注着元凰的成长,没有向任何人说破自己的隐虑。考察功课时候,元凰每一次迅捷的应对,都让他喜忧参半。虽然万分不愿承认,北辰禹心中却愈来愈觉得,元凰不会是成为北嵎君王的理想人选。
元凰的心太高,想得太多,看得也太远。北辰禹知道将来总有一日,这个孩子不满足的目光会越过北嵎的边界,投注在周边四族甚至中原苦境。这在信奉太平治世,不喜兵戈的北辰禹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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