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乍到「六」（2 / 2）

“靳七悠，你真能耐了啊？你认识路吗你？这么迟回家，你干什么去了？我都给你老师打了十几个电话了！啊？说你不在教室里不在办公室里，你到底去哪里了？！啊？才来县城多少天？你就给我到处野，你以为这是和田村啊？啊？”

连珠似的句子，搭配上妈妈狰狞的怒脸，再以河东狮吼为装饰，七悠很明显只有低头接受的份儿，“妈妈，我在补作业……”她说的很小声，“我……跟小华一起回来的，唔……我钱掉了。”

不说还好，一说，怒气更盛。

“做作业？你再给我撒谎！”说着，妈妈的铁掌毫不留情就劈向了靳七悠的屁股，清脆绝响，“你再给撒谎！补作业？我给你陶老师打了十几个电话！你补作业？啊？！你再给我撒谎！”

乌云聚一聚，风儿吹一吹，靳七悠哭起来毫不含糊，“哇……妈妈，我真的在做作业，我真的在做作业！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早回来，早回来……妈妈……呜呜……不要打我！”

“你个坏小孩！大人会担心的你知不知道？啊？！我让你迟回家！还一声不吭的，要我在那里等着！坏心坏肝个！我打你个不懂事的……”

这一顿“竹笋烧”吃得靳七悠五脏六腑俱损，心里把那个史轲归纳到和余莘梓一类的黑名单里，她可怜兮兮地坐在凳子上，泪眼朦胧看着碗里的米饭，好不凄凉。记忆里，爷爷也会打她，可每次她一哭，爷爷就不下手了或者说下手轻很多。这一招，在妈妈这里，一点不管用。

“妈妈，这个豆腐干很好吃……”才刚吃过一顿竹笋烧的某人似乎嫌味道不够鲜辣，两只大眼睛不停飘啊飘啊，虚伪地开始找起话头来。

“嗯……”

“妈妈，我昨天作业很多都做对了，今天也是。”

“那就继续做。”

“妈妈，老师表扬我了……老师说……”

“吃饭不要说话！你怎么那么多话？！像谁的你？！”

靳七悠其实只是想非常单纯地讨好妈妈，奈何撞上个钉子，她瘪了瘪嘴，越发委屈了。

屁股上传来一阵痛觉，靳七悠不安地扭动了几下，却又不敢喊出声，只能小声嘶两下。她偷偷看了眼妈妈，对方一脸严肃地吃着饭，眼里有了些泪意，嘟起嘴巴看着碗里的饭，没了食欲。为什么徐絮的妈妈对她那么好，要什么给什么，可她的妈妈偏偏是个阎罗王？为什么？为什么？

怨念中的靳七悠一个不愣神，又吃了妈妈一筷子，“想什么？！吃饭！想那么多，也不怕消化不下去……”她的声音有一丝丝缓和，顿了顿，她伸出筷子，吓得靳七悠缩了缩脖子，“要吃就吃多点！呆子一样坐那里，干什么？！”

呵，神了！连她想什么都知道……怨念完全变成了惧意，七悠哆嗦着看着碗里刚夹过来的豆腐干，一口咬进去，吃得很快很急。连带着饭，她嘴巴里都塞满了，活脱脱一副饿死鬼的模样。

“吃那么急做什么？又不是没东西给你吃……真是……”妈妈说着，语气已经好些缓和，她又伸过来筷子，夹了几块豆腐干放到七悠的碗里。眉头皱着，嘴角有些上扬。

一顿饭吃得好漫长……

“妈妈，妈妈……”吃完饭，七悠赖在桌子旁边，小声地唤着，生怕妈妈一转身就抽她。

“什么事？”

“妈妈，袁老师……就是我们的那个语文老师，说……说我看书看得很少。他们都不看童话书了，就我还在看……”双手绞了绞衣角，她缩缩肩膀，“老师要我去看书，看很多书。她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很多书，她要我去看。”

“那就去看，你跟我说干什么？”

沉默了一小会，她嗫嚅着：“妈妈，我没钱……要去新华书店买的。”

靳七悠从来不知道，妈妈原来是这么大方的。《小王子》、《百科全书》、《十万个为什么》、《唐诗三百首》等等，只要是袁老师写在纸条上的书，妈妈都神情自若地从书架上拿下来，捧在手里。被打的哀怨没了踪影，七悠那圆滚滚的小身子开始在书架间蹦跳跃动，书香味甚浓的书店，她很是欢喜。

“妈妈，我想买这个……”靳七悠眼尖地瞄到几本小小的书，上面写着“老夫子”，她眼神亮亮地拉住妈妈的袖子。

七悠妈妈只看了一眼，“不行！”

“为什么？妈妈，这也是书，我想看……”

“这种书不是你看的，放回去！”七悠妈妈气势凛然地盯着靳七悠看了会，直到她的两只爪子开始发抖，才幽幽说一句：“走吧，去付钱，回家看书去。”

好喜欢新书。

回到家里，七悠把所有买来的新书一本本摊开在桌上，凑近了鼻子嗅过去，闻到香香的墨味。她在那个时刻发现她居然是喜欢书的，当然，只是单纯地喜欢书，方方正正带着墨香味的物体。

晚上，趴在床上的时候，七悠又想起白天妈妈的那一顿打。

还是隐隐作痛，下手真是狠，上次作业的事情也打她，特别喜欢打人！可是，妈妈不是老师么？陶老师和袁老师明明就不打人……叹了口气，七悠很惆怅地想：妈妈不仅是老师，还是妈妈，所以她打人。

“好好滋滋听爸爸妈妈个话，好好滋滋读书……”适时，老人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拉过被子，盯着天花板，再叹。

五分钟不到，房间里又一次想起轻轻的呼吸声。

夜里，有一双脚小心翼翼地走进靳七悠的房间，略显糙的手了她带着泪痕的脸，又帮她掖好被角，才苦笑一声走出去。走至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书桌，摇摇头，走过去整理好摊成一片的新书，轻轻关上了门。

月光的清辉落在人间时，通常是暗夜，黑色的帷幕遮住了人们的眼睛，唯有身上的清凉点滴渗入到心里去。而靳七悠，不过十岁的女孩，细节的温暖感受对她有如浮云，却无时不刻包裹着她如今的生活。

寂静的深夜，她正做着一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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