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茹睡到半夜,觉得窗外的风越刮越大,听得很渗人,她不禁把被子裹得更牢些,却是怎么也睡不安慰了,待到快要拂晓之时,忽然头疼万分,一些个她从没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都在脑海中闪过,她不禁抱头呻吟起来。
她听到自己笑声朗朗,“恭敬不如从命,我便叫你季瑜兄。”
她听到自己凄凄艾艾,“既是你一片苦心,如海定不负小郡主……”
她听到自己心灰意冷,“臣会为陛下守住江南,自此,参商不见。”
林茹被那漫上全身的悲哀所惊醒,一抬头却是谁惊喜得发亮的眼,“如海,你醒了?”
不,他没有醒,像是被人驱使着一样,林茹把自己现在干枯的手从那人手中拽出,气喘吁吁地看着那人的眼又黯淡下去,“陛下可还记得?自此,参商不见。”
“你……”司徒谨那句原不原谅如鲠在喉,“是我负你。”
“陛下万金之体,何谈负我之说?”林茹脑中一片清明,情绪却是不受控制,犹如子规泣血,“陛下眼中林如海当如何自处?朝堂重臣?天子心腹,亦或是禁脔?!”
我擦……林茹如果可以自己控制这个叫林如海的垂死君的身体,她一定此刻满是星星眼,华丽丽的j。q有木有!终究不负她睡着就穿过来,穿过来就发神经的悲剧。
司徒谨竟是坐都坐不住了,起身连退两步,林茹却又困了,带着满心的欢喜和疲倦缓缓闭上了眼睛,那人的一生竟是如此清晰。不该叫你垂死君同志的,你真是苦逼到一定境界了啊~
朦胧间,司徒瑾听到林茹在冷笑,口中喃喃着“参商不见”,不甚清晰,却是让司徒谨犹如五雷轰顶,竟是这般恨我么……
那边林绛攸带着太医恭恭敬敬进门,“陛下乃万金之体,万不可过了病气,还请……”
司徒瑾一挥手打断道,“没有这么多顾忌,李太医,赶紧给他把脉,刚才醒了片刻。”
太医一撩衣袍,坐到床边替林茹诊断,再一观林茹脸色,叹着气摇了摇头,“林大人脉象隐隐有油尽灯枯之意,臣只能尽力而已……”
林绛攸刹那间白了脸,“家父……还请李太医多费心……”
他此时已是工部侍郎,林如海病重消息一传来,他便上书给司徒瑾要求辞官返乡,为林如海侍疾。结果司徒瑾驳了他的折子。然后,皇帝南巡了,他是伴驾人员中的一个,目的地——维扬。
有道是君不入臣房,为的是怕这个君脑袋发热,看中臣家的东西起贪渎之心,又或者……林绛攸很惆怅,让皇帝特地找了借口探病,他怕皇帝折了他爹的寿。另外虽然已经送了信回京城给黛玉,但还是很怕她担心。妹夫这个书呆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哄。
司徒瑾看林绛攸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有了几分打算,他才过而立,虽不比得当日林如海探花出身,这些年也是政绩斐然。
这两个最终还是被李太医劝退了,林绛攸又陪着司徒瑾聊了一回年幼时林如海慈父之举,谈及母亲司徒佩,却见司徒瑾脸色极差,忙道,“陛下可是龙体有恙?臣这就去请太医。”
“不用了,人老了,就喜欢念旧,你和你父亲年轻时候很像,眉眼间几分却又很似你母亲,难怪五叔这般疼爱你。”司徒瑾看着书房墙上挂的那一副山河图,起身抚过画上的落款,“这画还是当年我跟你爹一起画的。”
林绛攸万万想不到那时被自己吐槽的那条鲫鱼竟然是当今圣上,脸色也没比司徒瑾好看多少。
林茹是被药味熏醒的,不知道李太医在药方里加了什么,闻起来就很冲,喝起来大概会更悲剧……只是看着眼前小帅哥亲自端着碗,一勺喂过来,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强忍着喝完药,林茹再次被放平,林绛攸替他掖好被角,愣愣地看了他片刻,笑道,“父亲好生养病吧,陛下已经准您卸任。”
林茹顿时感觉到身体里原来魂魄的暴躁,一把拽住绛攸,听得自己颤声道,“他让谁接任了?”
“正是儿子……”林绛攸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便不用回京了,也能好好照顾您,妹妹那里您放心,司促是个好人。”
“你自己呢?”林茹在被子里的手比了一个凸,皇帝就是个渣!听绛攸表了几句决心,她便做出劳累的样子,装睡了过去。林绛攸苦笑着退出了房门。
林茹心道,小帅哥你不出去,我怎么救你爹呢,忙掐指成诀,瞬间周身已是竹林雅舍,清泉白石。
她伸了个懒腰,坐到泉水边,俯身就要喝那灵泉,却见水面竟映出了两个倒影,难道是重影?惊讶地一回头,却看到林如海神色倦极地看着她。原魂离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不过经历了前几次之后,林茹还是能比较淡定地,忙笑道,“林大人你放心,这灵泉包治百病,一定能救你回来的。”
林如海一作揖,“有劳尊驾,俗话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即使寿数已到,又何必多此一举。想来这灵泉珍贵非常,尊驾还是留着为将来打算才是。”
啊咧?不要她救也是第一次碰到,郁闷道,“人家想喝还喝不到,你这人怎么一心求死呢?”
虽然他死了,她就完成所有任务了,可是总觉得这林如海怪怪的,还有那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林绛攸什么的。
“林海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眼见儿女安定,心中并无牵挂,自是可以安心离世。”林如海虽不知道眼前这个占了自己身子的人是什么来历,但人之将死,还有何好怕,竟是一言一语聊了起来。
相同容貌的人就在眼前,如同自己一生之鉴,林如海一声长叹,“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林茹冷汗从背后冒了出来,所以说,世上从不乏苦逼之人啊。
自那次和林如海在空间聊过之后,林茹便专心地等起死来。每当林绛攸端着那吊命药过来的时候,她很想告知以实情,“你爹自己不想活了,孩子乃放弃吧……”
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药实在太难喝了……
林茹窝在床在发呆,闻到药味便知是林绛攸来了,头也不抬地道,“搁哪儿吧,我一会儿就喝。”
“一会儿就凉了。”来人的话更像是叹息,“你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本来几天没见到司徒瑾,享受了人家儿子服侍的林茹心情稍霁,谁知他居然会纡尊降贵端药过来,当即勉强坐了起来,手撑在床边就要起身,“微臣见过陛下。”
“你有病在身,无需多礼。喝药吧,到时辰了。”司徒瑾将一手拿碗,另一只手将林茹扶回床上。林茹纵有心不从,奈何垂死君这身子骨不成,只能淡淡地看了司徒瑾一眼,伸手就要接过他手上的碗,“微臣惶恐,怎敢劳陛下大驾。”
“朕下旨让姜司促带你女儿回来探亲可好?正好绛攸的家眷也要迁来维扬的,一起上路也还有个照应。”
林茹手指收紧,强压着火听他说话,勉强挤出一句道,“郡主向来娇生惯养,只怕不堪路途颠簸,犬子更是才疏学浅……”
司徒瑾若无其事地打断他的话道,“那时林小姐不也是往返于维扬同京城过的,怎么你女儿受的,朕的外甥女就受不得,如海可不要小瞧你这个媳妇啊,她同玥儿的子真是像足了八分,傲得很。”
比较巧的,林绛攸的妻子正是安宁公主司徒玥之女。林茹看来这桩婚事未必没有司徒瑾的补偿之心在里面。
然后,她真的憋不住暴躁了,“陛下下江南已多日,何必守着臣这么个将死之人?!不管是不是犬子接臣的班,这江南的账本琐事臣都会一并奉上!还请陛下给林家留一条血脉。”
“他是郡马,且不说他媳妇是朕看着长大的,就是看他岳母的面上,朕都不会怎么他。我还怕玥儿打到朕的寝来呢。”司徒瑾舀了一勺药凑到林茹嘴边,林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好像喝不是药而是毒一样。
她能忍,不代表林如海能忍,就算本来有生机可言,被这么个人渣在眼前晃一晃,估计也活不了多久,在第二勺送来之前,整碗药都被打翻在地。
司徒瑾不悦地皱起眉,却听林茹又是冷笑,“已是这般局面,我也直说好了,季瑜兄这番做派到底是为何?我说过了,江南的所有我都会交出来的,我林家绝对一丝一毫都不会私藏隐瞒。”
“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一声季瑜兄听在耳里,分外苦涩。但他却不能矢口否认林茹说的话,亲自下江南也有一部分因素在里面,如果林绛攸拿到东西之后藏私,说不定又会有一场动乱。
“不是么?”林茹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指甲深深刺进掌心才没有让自己晕过去,喉咙口有热意涌上来,她兀自往下咽了咽,她很想问问林如海,比之当日微云轩那一口心血,滋味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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