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狂风骤雨般的口水洗礼,以及围观群众如狼似虎的目光扫,阿祀只觉得背上的黑锅重得快要让他顶不住这副雪砌的躯体,脸融了半边淅淅沥沥地滴着水说:“什么时候的事?那个老男人竟敢走这样天怒人怨的路线,身为他的傀儡叫我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上?!”
他说着拖过路边一株带刺的蒺藜,像啃甘蔗一样撕了一块在嘴里大嚼特嚼,津津有味泪流满面地号道:“雪公爵啊雪公爵,你是连吃草的日子都不让我过得安生……”
细雨蒙蒙,羽樽衣冠楚楚地出了门。在夏碧儿的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演说和直肠顺便的唐疏桐的造势下,碧落之人开始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他们的公爵,时不时还有人上去关心问候几句,主子力可好要不要补补身子之类。
当流言中的女主人公“伤痕累累”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时,流言就已经不再是流言,而成了百口莫辩的事实。自云岫死后指派来服侍神阑的是个名叫离枝的小丫头,见风使舵人小鬼大是她的特。当她发现神阑颊上有一个“激烈的”烙印,乌溜溜地转着眼珠,灵机一动,眉开眼笑道道:“阑公主,我跟您说哦,用瑶草泡着霖露作饮,可以提神养颜,再把渣滓敷在吻痕上,很快就能消除的哪!所以您不要这样愁眉苦脸啦!”
“吻痕?!”神阑打了个趔趄,伸手抚着那个不小的伤痕,咬牙切齿,“谁说的?!这是你们爷打的!打的!!”合着羽樽一晚上就专门吻一个地方了,都吻出淤青来了,简直就是玷污一个男人的行动力。
“嘻嘻,”离枝毫无同情心地笑了起来,笑得一张脸红扑扑的,鬼头鬼脑道,“鬼才相信哩!我们爷对您不知道多上心呢,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喽。您以为爷在碧落一待那么久是为何?还不是因为冲着您来哟!换了从前,三百六十天行踪不定的,谁又拴得住他呀?咱们府里那些人,那是盼都盼不来呢!”她自知失言,噤住了口。
离枝一席话,令神阑失神良久。她麻木地用指甲划着脸上那个冰凉的伤口,一笔又一笔,心烦意乱,凄怆不已。
恍惚间,思绪又飞回了昨晚,围困的雨变得清晰起来——
在她猝不及防之时,羽樽暴怒地推了她一把,带着忍无可忍的绝望逼戾之气,——他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那样强烈到无法抑制的感情,不再是戴着微笑面具,不再是云淡风轻如同浮冰碎雪,而是生如凡人,具有的愤怒暴躁。
“好啊,既然你这般不待见我,不见也罢!”他拂袖而起,望着摔倒在地的她,冰冷疏陌指着屏闱的出口,“要走便走,少来烦我!”她抬起脸来的瞬间,那块擦伤的红印同时跃入他的眼帘,他的秀眉狠狠皱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收回来,攥紧自己口的衣襟。
——不是说,腔里空荡荡地一片荒芜地么,原来是骗人的啊,自欺欺人。否则,何以心痛如窒?
他走到窗前,流苏般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睛,却不知眼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神色。碧纱窗上沉如烟水的雨谣,在窸窣缠绵地唱响,时有时无,时远时近。窗下一盘棋局,那是他自弈时未解的困局,七零八落残破不堪,注定他解不脱。
倏然间,他飞起一脚踢在沉甸甸的弈桌上,“哐啷”一声脆响,弈桌猛地砸在墙上翻落下来,黑白棋子刹那散了一地。
——并非耀武扬威,他只是看不惯,所谓的命运僵局。
他临窗而立,沉默良久,忽然听见身后的女子哑然失笑,低柔依旧地道:“既有前世,必有来生。今生我对你不住,千言万语难赎其罪,那便等来生吧……来生绝不相负。”
“呵……来生?”羽樽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字一顿。可恶的是,笑的同时竟然有泪水流了下来。他背对着她,所以她永远都不知道这令人震惊的一幕,竟然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那样一个不可一世的人,用孤桀冷傲来掩饰自己的人,宁可流血不流泪的人,就这样轻易地哭了。
来生?他仿佛念诵着一个无法可解的咒语,一遍遍低声绝望地,缠绵入骨地,执着不休地。他长久以来隐忍孤寂的生命,在这一瞬仿佛华丽搁浅了,于是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那样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承载着前世的记忆已经足够悲哀,而她竟然许以来生,那岂不是要连这一世的失落也要生生跗骨相随?
来生犹如空中楼阁,而她那飘渺不定的可怜情丝,就好像风干的雨露,一觉醒来之后旭日东升,所有的记忆都会荡然无存吧。到时候守着空中楼阁的人,依旧只剩下他这个傻子。
来生有多远?就如同隔着前世,颜忆旧也同样给过他那般虚无缥缈的承诺,可惜今生她已不再记得。那么来生,他又岂敢对她抱一丝一毫的奢望?
就连他自己,都不自信。即使愿意背负,恐怕亦载不起。
第五十七章割舍(一)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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