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节制:
世界在寻觅一种洁白,
完美,永久的消失?
——豪尔赫纪廉
我在这里已经两个月了,这里没有日月交错。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袭白衣的年轻女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脚步尽可能轻地来到他的床前。像往常一样,女人俯下身,轻轻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像是在说着抚慰的话。然后,她撸起他的衣袖。
他感到手腕处一片冰凉,紧随而来的就是一股刺痛。这种熟悉的痛感在两个月来每天都会有好几次,所以他早就习惯了,他甚至在不经意间对那个女人笑了笑。
女人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差点打翻了托盘。他当然不会知道女人为何这般失态,因为在这两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有了麻木以外的表情。
女人离开后,小房间又变空。他模模糊糊地想,这样的空会持续到下一次这个女人出现时吧。
但是显然,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
也许只有两分钟,或者一分钟?门又被从外部打开。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西装革履,穿着黑的发亮的皮鞋,径直走到他的床前。
“你……还记得我吗?”男人的声音高高远远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男人。
“你……真的是k?”也许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男人稍稍弯下身,迅速地从头到脚扫了他一遍,然后一把捏住他的嘴,“出声说话。”
他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男人捏住他下巴的手指越发变白,他却连眉也不皱一下。
“看来真的变成傻子了。”男人冷笑一声,松了手。“如果我是你的话,宁可去死。”男人的眼光扫到了他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左手,“你也是想死的吧,据说,他走的那天,你发了疯似的拿输针猛刺自己的动脉……”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他不记得,也不明白这个男人在说什么。
“这里,会痛吗?”男人点了点绷带覆盖的地方,“听说流了很多血,差点命都保不住呢。”
忽然,男人疯狂地撕扯起他的绷带来,“痛吗?会感到痛吗?为什么你没有死?为什么你没有跟他一起死?你本不配活着,更不配爱他,你不配!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说话!为什么?”男人的眼神里折出怕人的凶光。
他感到痛,因此皱了皱眉,他甚至想要挣扎,如果他没有被束缚在这张床上的话。
直到男人将他的胳膊抓出一条条血红,绷带重新染上血迹,狰狞的伤口赤/裸/裸地再次暴露在空气中,男人这才喘着气停下来,撇撇嘴,“哈哈哈,现在这样也好,你就成为要死不活的傻子一辈子呆在疯人院吧,哈哈哈哈哈……”男人突然大笑起来,他笑得太厉害,以至于站都站不稳,只好坐下来,笑了很久很久。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他事先打了电话给你,你早就已经死了。”男人不笑了,又露出凶狠的目光;“他25岁生日那天,我找到他,本想为他庆生,却发现他正病着,病得很厉害,意识都有些不清,而奇怪的是,当我问到你的时候,他的思路倒是异常清晰,去旅行了。他坚持着说。旅行?你去旅行?鞋柜里只有一双鞋,他骗我你去旅行?我把他送去医院,再派人打听你的去想,才知道,呵呵,你,居然跑去结婚了?”
男人冷冷的笑着,伸出手慢慢卡住他的脖子,然后收紧,“你早该死了,我杀去你家打算灭口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坐在沙发上等你们回来,结果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没有等到你,他却来了,他就站在我面前,没错,差不多就是我们这样的距离,他为了你,一件件脱掉自己的衣服,‘你不是很早就想上我了吗?’他说,‘来啊,来上我!’他揪住我的领口,身体却软软地倒了下去……”男人卡住他的脖子越来越用力,他的脸色渗出一种接近死人的白,可他这次竟没有挣扎。
男人终于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松开了手,“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就这样比死还要艰难地活着吧。”
后来的几天,男人天天出现在这里,每次都要自言自语很久,因为他从不回应。
他最后一次看到男人,男人还是一身整齐的深色西装。
“等我知道他的ca已经到了第四阶段无药可救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男人像往常一样坐在地上,目光定定地望着某个点,喃喃地说,“于是我就去陪他演戏,也就有了你后来看到的情景,哈哈,想起来那家伙欠的我可真多,从小时候第一次遇到我开始。”
男人沉默了很久又叹了口气:“现在一个死了,一个傻的什么都不懂,有时候我还真是嫉妒你们两个。”男人自嘲地笑了起来,“痛苦的回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背?连那条狗也不在了。那家伙死了以后,狗每天晚上都叫的和哭似的,就在我来这里找你的前一个晚上,狗也死了。”
又过了好一会,男人缓缓站起身,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似的,长长吁了口气,“嘿,傻瓜伙计,我要走了!去旧金山大干一场!我想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说罢,男人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
“你就活着吧,像那家伙希望的一样。”男人说到这里,忽然又走了回来,“对了,圣诞节要到了呢,”男人缓缓地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这个,就送个你当圣诞礼物吧,我收拾你们的书房时找到的。”说罢,男人将纸扔到他的口,摆了摆手走出去,算是告了别。
他依然躺着,一脸的麻木。
这天中午,负责护理他的白衣女人像往常一样走了进来。“这是什么?”女人很快就发现了放在他口的白纸,拆开并轻声念了起来:“树木结疤的地方……正是它……最坚强的地方……?”
女人是俄国人,也许她曾经只是选修了德文,因此她读得非常艰难。女人显然不明白,偌大的一张白纸,只是用铅笔断断续续写了一句句子,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的这样一张纸有什么意义。所以她把纸重新叠好,放在他的枕下,便按往常那样给他注了一针镇定剂,然后准备离开。
女人正准备打开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持续不断的呜咽声,女人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再次因为极度的惊讶而张大了嘴。
她看着晶莹剔透的泪水是怎样一滴又一滴滑过他的眼角。他难受的皱起眉,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他觉得口之左的部位正在以一种歇斯底里的方式狠狠抽痛着,以至于他痛的实在忍受不了,只好拼命的哭泣。哭出绝望的所向披靡,哭出一无所有时的自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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