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已经有个大夫扯着薄亦光要替他包扎,我这才发现他右手臂上血迹斑斑,一条三寸来长的口子血翻飞,不由得又有点过意不去。
那大夫给他上了金创药,正扯着布料要包扎,薄亦光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布条,塞给身旁吴畏,对着他道:“行了,你先去看高义君。”说完状似无心扫了我一眼。
我头一回对他生出一分好感。
那大夫忙来搭季幽的脉,搭了半天,脸上越来越迷惑不解,我便知道他也没探出季幽这到底是怎么了。
薄亦光一边举着胳膊让吴畏替他包扎,一边问:“如何?”
那大夫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眼见薄亦光就要发怒,却听季幽突然微微地打起鼾来。众人皆吃惊地看着他。听了片刻,确实是鼾声,我楞得一楞率先咬着唇哧哧笑了起来,原来这家伙是睡着了,难怪我脉象上什么都不出来,只是那时热闹成那样,这人竟然也能睡着,实是奇怪。众人皆是一副哭笑不得的面孔,薄亦光怒极反笑,骂了声什么站起来便走了。那两名女子忙跟了上去,其中一个走得两步回过头来又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令我有些莫名。
将季幽安顿好,我正准备离开,却被阿夏拦了下来。她似极不情愿,但终是跟我说:“姑娘且留下陪陪君上吧。自从那日君上去找姑娘回来后,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今日定是累极了才……若君上醒来能见到姑娘,想必会很欣慰。”
我听了这话,面上虽淡淡的,却早已心疼不已,掉头去看那躺在床上的人,怪不得这几天不见,瘦了这些。
待得阿夏走了,我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人,忍不住撅起嘴,伸出只手去捏他的鼻子,忿忿道:“你总有办法让人不省心!”
那人在梦中皱了皱鼻子,抬起手来拂了拂。看那傻样,我不由自主消了几分气,微微勾起了嘴角。在他房里的矮榻上躺了,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睡颜。还记得在刘村的那些日子,每个早晨醒来,一睁开眼便能看见他的侧脸,如今想来竟觉得美好得有点不太真实,那些日子似乎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子山,我好想你……这是我阖上眼皮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我站在一个小院之中,眼前一片小小花圃,种满一种高不过及膝的植物,开满朵朵白色单瓣小花。花圃旁支了个高架,上面亦是藤蔓环绕,只是开出的却是火红色的单瓣小花,远远望去犹如一片红云。
花圃旁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正轻轻地用花犁除去花旁的杂草,那温润的声音缓缓传来:“这两天才不过刚开的花,等过几日收了这花上的露水,自会给你送去。”
旁边负手而立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女,正仰头看那枝蔓上的红花,突然说:“我记得当初我给你的种子,应都是白荼蘼的,怎的你这里竟然还开出了这火红的色来?”那声音我竟觉得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那少年道:“不是你说红荼蘼芬芳胜过白色,兴许露水香味更浓郁么。我便去找人讨了些来。”
那白衣少女扭过头去看那少年,从我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一段白皙的脖颈,光看那脖颈想来便应是个美人。只见她看了那少年半晌,突然笑道:“季辞,你是不是喜欢我?”
那少年手下一顿,看她一眼继续除草道:“说了叫我子山。”子山!我如傻了一般,看着那面目模糊的少年,难道这竟是少时的季幽?!
“子山,”那少女突然过去抢过他手中花犁,对着他道:“你可以不说,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说完笑嘻嘻低头除草。我只看见那子山直起腰来,红着耳廓定定望着在他身前东扒一下西划一下的少女,半晌回过神来,从袖筒里掏出块帕子拉住那少女替她擦了汗,道:“别弄了,陪我躺一会儿。”便拉了她躺倒在那高架下的一张木榻上。
两人各自将双手垫在脑后看着蓝天,少女从旁边高架上扯下一片花叶,在指尖转来转去,突然苦恼道:“子山,你的车马被劫,我们半路相遇,就一路同吃同睡到大胤。我听人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可如今你我躺一张榻都已经躺习惯了,我怕你的名节已毁,不如我吃亏点,等回了国,我便让我师……爹娘来提亲,如何?”
那子山拿起个指头戳着那少女的脑门道:“笨蛋,就算要提亲也是我爹娘来提!”
那少女闻言略微撑起头来,满是计谋得逞的味道道:“好,可是你说的!今日之言,不许反悔!你若食言,我定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从此形同陌路!”
那子山轻哼一声:“忘记便忘记,谁要你记得!”
少女闻言笑着跳将起来,朝他捶去。那笑颜如花般绽放在我眼前,竟然是我那日在薄亦光书库中所见,画中之人!
阳光透过高架上花叶枝蔓,洒落在那人的眼眉间,我突然又记起那首诗的最后一句来:万般颜色皆不见,唯忆当年花底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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