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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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护士嘴里,宛珍知道李忆亭来了又走,不禁又惭愧又难过。惭愧自己的肚皮不争气,没有为李忆亭生下一个男婴,难过怀中的娇儿可怜,一下地就不受父亲待见,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一对互相搀扶着来看病的老人,看到抱着孩子伤心的宛珍,不由心生恻隐,听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不由近前对宛珍说道,

“闺女,别难过,你家那口子要真不喜欢女娃儿,你看送给我们行不行?我们家有个男孙,十多岁了,儿媳妇一直想再添个女娃儿,这些年没开过怀,怕是生不了了。你要愿意,给我们,我们保证把她当亲孙女养!”

宛珍双眼噙着泪,抬头看去。说话的老妇人,一身灰卡叽布衣服,斑白短发,慈眉善目。此时正恳切地望着自己,又不时移了目光去看自己怀里的婴儿,眼神透出慈爱与欢喜。

老先生也是一身藏蓝卡叽布中山装,同样斑白的头发,同样温和的目光。看样子象是退休的老干部。

宛珍看看老人,再低头望望怀里的孩子,忍不住抱紧了婴儿,亲了又亲。

家里什么样,宛珍最清楚,且不说孩子不受忆亭的待见,就是忆亭接纳这个女孩,照家里现在的情况,养不养得活都难说。这对老夫妻,看来不愁吃穿,看上去健健康康来医院听说只为检查身体,这样的家,还能穷的了吗?

不如,把妞儿送给他们养活?宛珍有一瞬间的迟疑。

可是,如何叫俺舍得下?

宛珍抱紧怀中的骨,眼泪扑籁籁止不住地流。

“俺的儿,俺的心,俺的,娘咋舍得把你给人啊,可是,跟着娘,你爸不见得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也不见得养得活你!跟着这爷爷,说不定是你的造化,说不定你能吃饱穿暖。儿啊,以后大了不要怨娘。”

两位老人往宛珍怀里看新生的婴儿。别看宛珍瘦,这个婴儿却生得圆润,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包在一块白布里,一伸一屈,活泼可爱,尤其是一出生就满头的黑发,发长齐耳,象是戴了一顶乌黑油亮的运动帽。

孩子还没有睁开眼睛,但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可以想见,是一个多么健康可爱的小孩子。

老夫妻越看越爱,舍不得挪开脚步。老妇人更是不断向宛珍保证如何爱这个孩子,以后如何养育这孩子,怎么给她吃,给她穿,给她最好的教育,培养她上大学。

宛珍不由听得神往。

这是第一次,宛珍知道女孩也能上大学,也能出社会做事,也能象男人那样有单位吃公家饭挣工资。

正说得热闹,刘二嫂扯着忆亭进来了。

忆亭看着腊黄着小脸的宛珍,暗暗愧疚。

老夫妻听说孩子的父亲来了,连忙转头望去。

乌黑的头发,英挺的眉,一对黑亮的虎目蕴含无限豪情,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老妇人暗暗纳罕。原来以为那个抛妻弃子,重男轻女的丈夫与父亲,一定是个俗不堪的平庸男人,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清秀的书生气十足的儒雅青年。老妇人不禁望向丈夫,见丈夫微笑冲她点头,明白丈夫深有同感。

老先生一见李忆亭的面,看到他眼中的神情,心下立刻了然,老妻的游说,恐怕是白用了。

老妇人不甘心,顿了一下,依然含笑把刚才的话又述了一遍。

忆亭听了,心下有一丝动摇。

从忆亭进来,宛珍就一直低着头,她不敢看忆亭的脸。她怕,怕看到令自己伤心难堪的表情。

老妇人说完,李忆亭不由一阵思想矛盾,就在此时,宛珍怀中那个小小的婴孩突然伸胳膊踢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忆亭盯着那个乱动的小东西,望着她那花瓣一样的小脸,胖胖的小胳膊,不由一阵心热。那是我的孩子,我的骨!一种血亲的温暖在李忆亭口弥漫。如果昨夜他还在为不是个男婴而懊恼的话,如果刚才他还为老夫妇的话而动摇的话,那么现在,看见自己亲生骨的李忆亭,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他的眼里,只有他的骨,他的孩子。

父爱,在他心中破土而出,并且以惊人的速度茁壮成长。

李忆亭微眯了眼,嘴角含了笑,向宛珍伸出手去,仿若自语一般,淡淡说道,

“我们的孩子不送人!”

一直低头暗愧的宛珍有一瞬间的不自信,机械地递过孩子,不由抬起头望向李忆亭,后者眼中满溢的温柔似乎在证明宛珍没有听错。

“我们的孩子不送人!”

这八个字听在宛珍耳中,尤如佛语纶音,更盛似人间最美妙的音乐,宛珍的心从来没这么熨贴舒畅过。

“他要这个孩子!他要我的孩子!”那一瞬间,宛珍死心塌地地感激李忆亭,此生愿为他作牛马。

泪睫犹未干,宛珍的嘴角却已绽放出一朵最美的笑容。

宛珍和忆亭的女儿五个月大了,邻居大娘们都很喜欢这个爱笑的婴孩。

一头乌油油的黑发,一对活泼机灵的圆眼,白里透红的小脸蛋,藕节一样胖胖的的小胳膊小腿,总是伊伊呀呀不停的小嘴。李忆亭夫妻俩把这个女儿爱到了骨子里。

尤其李忆亭,对于这个新生的长女,捧在手里怕热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还怕摔了。小小的婴儿,打出生第三天,就由父亲带着睡。理由是,宛珍睡眠沉,李忆亭怕宛珍压伤了孩子。

这个孩子也奇怪,自打满月后,白天睡夜里闹。除了李忆亭,谁抱都不行。

李忆亭夜夜抱着婴孩满屋转,为了哄孩子,嘴里乱七八糟唱大戏,不是唱“孤王金殿传圣命”(曲剧《洛阳令》中唱词),就是“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曲剧《卷席筒》中唱词)。李忆亭一唱,小婴孩就睁圆了眼睛望着父亲笑,只要歌唱一停,立马扯开喉咙哭。

那段时间,李忆亭夜夜在家开个人演唱会,听众只有一个,那就是怀中的婴孩。那会儿房屋建筑简陋,四邻住的近,土墙不隔音,夜夜跟着听李忆亭的戏曲,白天见了都笑他。

“瞧这爹当的,赶上大戏园子了。”

有时候李忆亭唱到实在没的唱了,只好放开喉咙干嚎。

“敖敖敖!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郞,过路的君子念八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亲戚邻居们在打趣李忆亭的同时,也都不禁惊诧李忆亭的改变,这还是那个重男轻女的李忆亭吗?瞧他多疼爱孩子啊,有些邻居大嫂忍不住唠叨男人,

“你看人家李忆亭,多顾家,多会疼孩子。哪象你,回来就知道喝酒睡觉!”

这其中,最感幸福的人,就是宛珍了。宛珍很庆幸,庆幸自己遇到一个好男人,不打人,不骂人,更不喝酒赌博。现在又这样疼爱孩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宛珍更加卖力地做事,更加温柔地待丈夫。

家中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穿的用的,事事以忆亭和女儿为先,不管有什么事,只要忆亭问到她,她都会温柔地说:

“俺随你。”

当孩子快半岁的时候,忆亭还没有给女儿定下名字。那个年代,物质极其贫乏,书和字典更是少之又少。忆亭翻遍毛主席语录,也没给女儿找出一个满意的名字。

因为没有名字,就一直“妮儿!妮儿”的叫。

“忆亭,不管什么名字,先起一个吧,不然怎么叫呢?都这么大了,再妮儿妮儿地叫开了以后不好改了。马上过年了,走亲窜友的,别人问起来,还没名字好吗?”

一天,正忙着把自己的嫁衣裁剪了,添了棉花,给孩子改制小棉袄小棉裤的宛珍,放下针线,看着抱着孩子的忆亭说。

“知道知道,我也一直想这事儿呢,”忆亭逗了会儿孩子,皱眉想了想说。

“本来想取名叫‘李晨’,但是又觉得这个‘晨’字,谐音‘沉’不吉利。后来想用‘茵’字,又觉得太过柔弱,我可不想我的孩子长大了,柔弱无用。”忆亭本来是想说,不想孩子长大象宛珍,但看了看宛珍又挺起的肚子,还是咽了回去。

“不是说你李家有族谱吗?”宛珍话说出口,又后悔了,是啊,不过是个女孩,再怎么疼也不能用族谱里的字做名字吧。

“族谱的字不好,我不想给咱孩子用族谱里的字。”忆亭倒不疑有他,直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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