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明开车回到市区,天色尚早。先回到家洗把脸,打算等谭嫂不忙的时候再去店里找她。打开电视,在沙发上坐了,给唐小梅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干嘛。唐小梅正在首长家,今天是首长的生日,他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了,等会要一起出去吃饭。接到丈夫的电话,小梅很开心,说梓明,我给廖伯准备了件生日礼物,是我自己用五彩线编的一个中国结,中间是一个“寿”字,你说廖伯会喜欢吗?王梓明说,肯定喜欢。像廖伯这样的级别,什么都不缺的,也许就喜欢一些这样的小玩意。唐小梅很受鼓舞,说我等会就给他,廖伯对我很好,早就说要认我做干女儿呢,我一直没答应。王梓明心想小梅你真是糊涂啊,这天大的机会在面前摆着,竟然无动于衷,浪费掉了岂不可惜?有多少人连接近这样的大人物都没机会呢,赶紧说,小梅你别犯傻了,今晚就答应下来,作为一个最大的生日礼物送给他,廖伯一定很开心。唐小梅说,那我想想再说。又问,你现在在哪?还在乡里?王梓明说,回来了,在家看电视呢。没人和我争遥控器,挺没意思的。唐小梅在电话里笑,说,我下个月打算回去一趟,你做好准备。王梓明说,你提前给我电话,我去机场接你。
电视上,漂亮的播音员咪咪正在播报一条本市新闻:市委展书记到五小新校区视察建设工作。画面上,展宏图在市教育局局长舒芳的陪同下,走在一片即将落成的建筑里,后面跟着一群人。展宏图和舒芳都带着红色的安全帽,舒芳这娘们体格前突后倨,看上去果然,脸蛋也够漂亮。展宏图时不时地扭头和她说些什么,舒芳连连点头。
在一栋正在做外粉的教学楼前,展宏图停下了脚步。于是人们都停下来,呈半圆形围着他,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谄笑,伸着耳朵听他做指示。展宏图一手叉腰,一手挥着,毛主席在安源似的,说,为国大计,教育先行。一定要在工程质量上下功夫,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安全放心的学习环境。首建置业老总周运达说,请展书记放心,我们的建设标准是抗八级地震的。舒芳看着展宏图说,周总说的不假,我们教育局派的也有监理工程师。展宏图握着周运达的手说,周总为我们万川的教育事业做了不小的贡献啊。周运达说,应该的,应该的。
王梓明看不下去,骂了一声靠你妈吧,拿起遥控器换了台。是一个奇闻异事栏目,一只大肥猫正在和一只小老鼠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王梓明不禁喟然长叹,这世道,真黑白颠倒了。展宏图就像这只大肥猫,本该去捉老鼠的,却和它沆瀣一气,做了它的帮凶和庇护神;周运达这只老鼠无恶不作,面对自己的天敌,本该落荒而逃的,竟然泰然处之,和猫谈起了恋爱。是世道变了,还是人变了?或者是两者都变了?王梓明感觉很压抑,就像一条缺氧的鱼,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估摸着咪咪做完节目了,给她发了个信息:刚才看你播新闻了。咪咪回信息说:感觉怎么样?王梓明说:很漂亮,声音好好听,不过,内容很让我生气。过了一会,咪咪的信息回过来:我知道你生气的原因,我和你一样。在哪?王梓明:回万川了。咪咪:晚上一起吃饭吧,你说过请我的。王梓明本想见见她,看能不能打探出点什么的,一想晚上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就回信息说:晚上有事,改日。咪咪说,那我等着你来日。
看看表,将近9点了,谭嫂应该不太忙了吧。王梓明穿衣下楼,开车往洛南路赶。一路上想着谭嫂下午的那个电话。她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呢?是不是小惠的事?王梓明感觉,很有可能。谭嫂是聪明女人,不会不明白他爱来吃面的原因。熊怀印的人和肖国华的人也都应该知道小惠曾经在谭嫂那里打过工的,肯定没少找她,威胁她也是有可能的,这也许就是谭嫂三缄其口的原因。王梓明想起了她的那句“你和他们不一样”的话,猛然醒悟了,谭嫂说的“他们”,应该就是指公安局的那些便衣吧。王梓明的脑海里忽然蹦出霍子健这个名字来,想起张晓卉透漏给他的信息,一下子出了一身的冷汗:霍子健这个凶残的家伙会不会也盯上了谭嫂了呢?想到此,不由得加快了车速。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王梓明急急的开着车,走到洛南路的时候,不得不慢下了车速。马路边上的烧烤摊把慢车道占严了,烤羊肉的油烟满街筒子都是。洛南路本来就窄,这样一来非机动车和行人都涌到了快车道上,道路就有点肠梗阻了。离谭嫂的面馆还有几十米远,就看到她门前有人头晃动,好像好几个人在拉扯着,吵吵嚷嚷。王梓明以为又是自己那帮城管弟兄在收东西,把车在路边停了,跑过去想制止下,正看到谭嫂被两个男子架着往一辆无牌照越野车上拖。谭嫂披头散发,上衣扣子早就被拽崩了,露着白色的胸罩,鞋子也掉了一只。她往后坠着,大叫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两个男子一言不发,只管拖着她跑。越野车的车门已经打开了,有人在上面接应。
王梓明看到这一幕,义愤填膺,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气愤,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心狂跳个不停。眼看着无助的谭嫂就要被这些人野蛮地塞进车里,王梓明突然间爆发了。他大喝一声:住手!冲上去一把攥住了一个汉子的衣领,厉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放开她!
谭嫂看到王梓明,哭喊着说兄弟快来救我!他们是坏人!不等王梓明做出进一步的反应,从车上又窜下来两个人,扑上来一左一右夹住了他,把他和谭嫂隔开了。其中一人掏出一个小本本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说,警察在执行抓捕任务,请你不要妨碍公务!否则连你一块抓!王梓明伸手去抢他手里的证件,忽然觉得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他的腰眼。不用说,那是一把手枪。他不得不老实下来,说,她是个开面馆的,犯了什么法?另外一个男子说,她是名暗娼,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这时候,谭嫂已经被塞进车里了,一个黑色的袋子套在了她头上。有人把手伸出车窗外做了个手势,两个男子放开王梓明,跑回到车上,车子呜的一声轰鸣,窜了出去,险些撞到人。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往后躲避着,给它让出了一条路。王梓明转身往自己车上跑,想跟踪他们,但还是晚了一步,追出几百米后,越野车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只得调头回来,谭嫂的面馆前人群还未散,都在小声地议论着,互相打听着。有人说,真想不到啊,这个女人竟然是个暗娼,孩子还没断奶就去做这个,啧啧……还有人说,绝对不可能,这明显是污蔑,我经常来这里吃面的,老板娘每晚都忙到十一点多,还要照顾孩子,说她是暗娼简直是坏了良心……
王梓明分开众人,进了店里。地上一片狼藉,桌子和凳子都倒在地上,还有摔碎的盘子,简直无处下脚。看来,谭嫂是和那一帮人进行了一番激烈反抗的。王梓明恨自己恨的要死,为什么非要等到这么晚才来呢?如果来的早些,就有可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抓走谭嫂的人会是谁呢?他们为什么要抓她?只有一个答案,还是和小惠,和那个杀手罗汉有关。这一切,很有可能就是霍子健干的。王梓明猜测,霍子健多次从谭嫂这里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又认定她隐瞒着什么重要秘密,所以才会下此毒手,找个借口抓了她。霍子健向来以善于对犯人用刑著称,看来今晚谭嫂也要尝尝上刑的滋味了。王梓明想到此,一阵阵的心痛。
正想离开,猛然想到谭嫂刚才大叫“我的孩子”,急忙走进里间去看。小床的凉席上,一个戴着红色肚兜的男婴睡的正香,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已经被坏人抓走了。王梓明细细观察着他,觉得他的眉眼都很像自己的妈妈。他轻轻把孩子抱起来,向门口停着的车上走去。刚出门,一个胖胖的女人拦住他问,你是这家老板的什么人?王梓明一看,还是隔壁那个卖混沌的老板娘,说,我是谭嫂的兄弟。王梓明刚才冲上去救谭嫂,大家是都看到了的,再说谭嫂在万川并没有其他亲人,所以胖女人没再说什么,只是问他,你会照顾孩子吗?谭嫂回来去哪里找你?王梓明说,她有我电话。
把孩子放在后座上,又回到店里,关了煤气和水龙头的阀门,最后把电闸也关上,把卷闸门拉下来锁好,这才开车往回走。孩子还在睡着,王梓明的心很乱很乱,感觉到了肩上沉重的责任。小惠的下落没打听到,谭嫂却被人绑架了,看来这帮人比想象的要凶残好几倍。王梓明心里很清楚,今晚自己站出来的同时,等于是已经暴露了。或者也有一种可能,自己这几次去店里和谭嫂接触,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那么这些人会不会再次把目标转向他?想起张晓卉说的话:怕你冒冒失失地撞进来,迎头撞上霍子健,你是斗不过他的。王梓明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甚至有了退缩之意。不过走到五小门口的时候,他的这种恐惧和退缩就被愤怒代替了。他仿佛看到了那几个倒在血泊里的女孩,向他伸出了求救之手;那些躲在幕后的真凶,正在哈哈狂笑。王梓明自己告诫自己,自古以来邪不压正,人在做,天在看,老天也不会容忍这些鬼魅再横行下去的!男子汉生于天地之间,就该挥长剑,斩妖孽,顶天立地,决不能做了缩头乌龟,苟且偷生!快到家的时候,王梓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都要勇敢地去闯一闯,怎么死不是死!
后座的孩子醒了,吱哇吱哇地哭起来。王梓明赶紧在路
边停了车,到后座去看,那小家伙正伸胳膊舒腿,闭着眼睛大张着没牙的嘴哭,显然是饿了。王梓明把他抱起来,不知道该怎样抱才好,像抱着一颗炸弹,小心谨慎。以往孩子睡醒后,谭嫂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把尿,但王梓明不知道这个程序,那孩子攒了一大泡尿,等不及,干脆就照着他身上浇开了。又把头拱在他怀里伸着嘴巴找,不知道抱他的是头公牛。找不着了就又大哭起来。王梓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开着车,到一家孕婴店里买了奶粉和奶瓶,急急赶回家,准备从事哺育婴儿的工作。
上楼的时候做贼似的,生怕有人问孩子的来历。还好,没碰见什么人。到家把孩子放在沙发上,外面用枕头顶着,防止他跌落下来,然后依照书上看到的,先把奶瓶奶嘴用开水烫了,按照说明挖了两小勺奶粉放进去,倒进去了150毫升开水,然后等着放凉一些。那孩子还从来没有这么晚开饭过,用大哭来抗议。王梓明急中生智,把奶粉瓶子浸在凉水里,很快就不烫了,自己先尝了口,满含期待地送到了孩子嘴里。
那孩子嘴唇触到个软东西,迫不及待地就吸。刚想咽下去,觉得和以前吃的大不一样,咕的一声吐了出来,用舌头往外顶奶嘴,哭的更欢实了。王梓明慌了,一次次地把奶嘴往他嘴里塞,小家伙一次次地往外顶,最后哭恼了,哭的直断气,眉毛都是红的。王梓明一筹莫展,很想陪着孩子一起大哭。
实在没办法,给张晓卉打了个电话,紧急求援。张晓卉在电话了就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听说王梓明捡了个孩子,好奇的不得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拍马赶到了。一眼看到沙发上的婴儿,说梓明,不是你在槐河偷生的私生子吧?王梓明说是的,你赶快做妈吧,他正在绝食。张晓卉把孩子抱起来,那孩子也捣蛋的很,感觉到有两团和妈妈的一样柔软的东西,双手抱住就用嘴去找,嘴唇伸的老长。张晓卉说别找了,里面没水啊。王梓明说晓卉你就让他感觉一把吧,先不让他哭,他嗓子快哑了。张晓卉在沙发上坐了,让王梓明帮她解开胸罩的扣子,撩起衣服做起了未婚妈妈。那孩子下手特狠,一伸手抓住张晓卉的就往嘴里拽,啊呜一声就咬住了,开始大力地吸。张晓卉脸上的表情很好笑,说梓明,好痒啊,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王梓明说练练吧,权当实习,为以后做准备。话音未落,那孩子吸不出奶水,又大哭起来。这下两人都没招了。张晓卉毕竟是女人,有做母亲的灵感,让王梓明泡了些糖水,用勺子喂他。那孩子对这个没有拒绝,一勺一勺的喝,喝了个水饱,总算不哭了。张晓卉把孩子递给王梓明说,去让你爸爸抱吧,妈妈累了。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梓明把如何调查到谭嫂的店里,如何想从她那里打探消息,以及谭嫂如何被人绑架的事情说了一遍。张晓卉听了,沉思不语。好大一会才说,梓明,我真不想让你卷进这个事情,很危险的。王梓明说,现在已经晚了,我已经暴露了,接下来是要逼上梁山的。张晓卉分析道,绑架谭嫂的事,十有八九是霍子健干的。现在可以断定,这家伙并没有出逃,而是还躲在万川,并且和市里的一些大人物保持着密切联系。这些人敢于对无辜的孩子下手,也绝对不会再杀一个两个人的。王梓明惊问,你是说谭嫂也有危险?
张晓卉点点头,说梓明,你有没有想过,谭嫂为什么要死死保守着小惠的秘密?小惠只是她使用过的一个服务员,不沾亲不带故,她用不着这么冒着危险去保护她,再说小惠也不是凶手,只是认识凶手而已,即使被警方找到了也不会有什么责任,所以说这个谭嫂很反常。王梓明想了想,是啊,不就是配合个调查吗,谭嫂用不着这样的。霍子健肯在她身上下这么大的力气,难道谭嫂那里除了小惠之外还有什么隐情?猛然想到罗汉和她是四川人,那么他们之间会不会早就认识,甚至是亲戚关系呢?王梓明被自己的这个大胆假想激动着,说晓卉,会不会谭嫂和罗汉有什么关系?
张晓卉点点头说,我怀疑的正是这个。
王梓明身上一阵发冷。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孩子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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