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搬过来的月季开了第一朵,花形饱满得像个圆脸姑娘,被风吹得晃头晃脑,我蹲在阳台看了好久,还是没看出月季和玫瑰的分别。
听说玫瑰往往晨开暮谢,寿命短暂,月季最长能开足十天。
活得长久些吧,我伸出手去碰了碰深红色的花瓣,沉闷僵持的两人困境里,它也算是唯一鲜活的色彩了吧。
送通知书来的是邮政的大爷,蹬着辆不打铃也一路响的破二八车,下巴上蓄一把胡子,说话谈笑的时候就一翘一翘。录取通知书是要本人拿身份证签收的,怕给不怀好意的人冒领去。他送到我们家的时候,就池迁一个人在家,我去菜市场买菜了。拎着一根排骨,一角冬瓜,两块豆腐走到楼道口,刚好见着邮政那大爷下楼来。
他一见我就笑了:“陈老师,好事啊好事。”
平常他也负责这一片的报纸,每日都能见着,打声招呼,闲扯几句,现在都成老熟人了。
我也笑:“什么好事?*被抓到啦?”
“嗨,那是美国毛子的烦心事,和我们有什么搭界。”他笑呵呵地伸手拍我肩膀,“你儿子考上市一中了,难道不是好事?刚才我才把录取通知书送上去呢。”
我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僵掉了:“是吗……”
“当然啦,那还有假,不信你上去看。”他笑得比谁都开心,皱纹都堆在一起了,“你们家孩子真是争气,那么会念书,不像我孙子,那个臭小子,成天就知道打架惹事,身上毛都没长齐,妹子带回来不知道多少个。”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幸好他还有活要派,扯几句就结束了,邮政大爷蹬上车,走时又顺口说了一句:“不过你们家孩子志气大,考得那么好一个学校,脸上都没一点高兴的样子。”
我愣愣地目送他走远,才提着一手菜转身上楼。
远方是烧红的晚霞,铁质手扶栏杆被夏天的黄昏烤成温热的金黄色。
屋里没有开灯,光线有点暗,客厅里也没有人。我换了鞋走进去,茶几上躺着一封被揉皱了又重新抚平的录取通知书。硬挺的漂亮纸张上印着云市一中蓝色的钟鼎校徽。
池迁的房门开着,把菜拿去冰箱的时候看见他站在能看见落日的阳台。
他背对着我,手肘撑在栏杆上,他正好处在黄昏的包围圈中,余晖将他鼻梁挺直的侧脸映衬得特别好看。
可是,不知为何,他身后孤零零的斜长的影子让我看得心口一疼。
我想起小时候给他念睡前故事,在书柜前找了半天,才在各种教材和晦涩大部头中间扒拉出一本《小王子》。
我每天给他讲一段,有一晚讲到,小王子的星球上只有他一个人,而星球太小,落日总是那么稍纵即逝。
有一天,他看了四十三次日落。
小王子淡淡地说:“你知道,当人们感到非常苦闷时,总是喜欢日落的。”
书中的主人公问他:“一天四十三次,你怎么会这么苦闷?”
小王子没有回答。
那时候池迁还是个瘦小又腼腆的孩子,他躺在我臂弯里小声说:“因为分别太苦了。”
他说出这句话让我吃了一惊,我没想到能从一个孩子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以至于我现在都还记得他垂着眸子说这话的表情,和此刻站在那儿的池迁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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