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亲眼看见了他摔下楼梯。之后的事程言就算看不到,也能大致猜到。他应该是被楼里的其他邻居发现的,而后被送去了医院。没人注意到当时缩在楼梯口的李冬行。小男孩只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言哥哥满脸是血一动不动地被抬上了救护车,而且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一个人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呼唤都不再睁眼意味着什么?
李冬行定然以为程言和他死在车祸中的父母一样,也永远离开了他。
而对长期生活在舅妈的辱骂、以至于从小有着强烈自责倾向的男孩来说,他认为程言的死都是他的责任。在他心里,如果不是为了陪他玩,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操作好遥控飞机,程言根本就不会摔下楼梯。
就如程言想到过的那般,许多严重的精神问题皆因死亡而起,对李冬行而言,他之所以患上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就是因为他坚信自己当年亲手杀了程言。
那时在听完董南西的故事以后,李冬行表现得那般失常,想来是真受到了刺激。当时小未看着他哭着喊“言哥哥已经死了,是小未杀的”,程言还想当然地以为是师弟在担心将来会对他不利,却没想到这件事早已发生。还有郑和平,郑和平说“冬行犯了错”,指的也是过去这件事吧?
对多重人格的患者来说,记忆往往是混乱的。也许李冬行的主人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曾经发生过。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个邻居家的大哥哥,但他已经不记得那哥哥叫什么名字,更不记得那个雷雨天发生的意外。可是小未还记得。小未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八岁的时候,记得言哥哥怎么陪他玩,教他写字,也记得言哥哥是怎么为了接住那架飞机而在他面前摔下了楼梯。所以他那么害怕打雷。李冬行将自己脑子里最恐惧也最不愿意回忆的那部分剥离了开来,留给了八岁时候的自己。
郑和平也记得这件事。他代表了李冬行内心深处的罪恶感,时时都在自责,甚至忍不住自伤。他是个矛盾的个体,一方面是作为小未的保护者存在,对抗着舅妈的辱骂;另一方面却也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舅妈说的话,认为李冬行的确是个害人精,害死了所有身边爱着他的人。而他所有的挣扎,也正是李冬行自己的挣扎。
至于阿东,那个暴力人格,程言最初自然而然地以为他的出现相当于李冬行的自我保护。他有着主人格所没有的攻击性,这恰恰是一种防御机制。然而如今程言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阿东大约的确是紧跟着小未的出现而出现,可恐怕并非是为了保护小未。与之相反,阿东是李冬行心里对自己的想象投射。李冬行把自己看成怪物,于是制造出了一个虚拟的凶狠形象,来承受来自他人尤其是自我的厌恶。其他人格对阿东总是又恨又怕,因为在李冬行心底里,阿东即是他罪恶的本源。
八岁的李冬行,本来是程言见过的最坚强的孩子。而就在那个雷雨天,程言的“死”,让那孩子彻底崩溃了。他和其他所有经历了最不想经历之事的人一样,努力地想把这事忘掉,因而有了小未;可他仍然觉得自己是个暴力的怪物,因而出现了阿东;噩梦仍无法远去,他心里有一部分始终意欲自我惩罚,因而来了郑和平。十几年来,李冬行无时不刻不在挣扎,这些不同的人格就像不同的声音,在他体内角力,让他得不到片刻安宁。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还能活成李冬行现在的样子?
生活中荆棘遍地泥泞满身,精神世界更战火连年只剩下断壁残垣,可程言认识的李冬行还能活得这般坚定,就如惊涛骇浪里稳稳前行的一叶扁舟,任凭风吹雨打都不曾偏移过一分,在凄风苦雨里驶出了一小方和煦晴天。
眼前这个人,也许他是生了病,是残缺的,可正是这残缺,让他的灵魂更为熠熠生辉。
程言心想,韩征没法打败他,谁都不行。
“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也是最厉害的人。”程言握着李冬行的手,低着头慢慢地说,“还记得小时候,你又被舅妈打了,躲到我家里来,我气不过,想去找那女人理论,你叫我别去,我问你是不是怕她,你说不怕,你只是不想和舅妈吵架。你说,那女人越凶,越是骂你没良心害人精,你就越想忍下去,不和她争不跟她闹,好证明给她看,你真不是个不知感恩的小兔崽子。你那会才八岁,都能想这么透,连我都被你比下去了。哈哈,你从小就倔,别人越说你怎样,你就越不会怎样。别人觉得你一定会过得一塌糊涂,你就越要活得像模像样。所以,你那么聪明,一定也能想明白,有人故意把你从雷雨天引出去,让你看见薛湛的坠楼现场,就是为了让你受到刺激,好陷害你对不对?冬行,那人越要害你,你就越不能让他得逞,你答应我,你千万别让他得逞。”
李冬行还是闭着眼,没什么反应。
程言也没把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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