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撤退了。
小学徒悄悄地打着哈欠,揉揉眼睛,拖着步子踱到李沉舟这里,仍旧殷勤道:“先生,还要茶水麽?”
李沉舟抬头看看他,摆摆手,摸出钱钞会了帐,多给了一些。小学徒来了精神,笑得眉眼弯弯,“哟,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李沉舟在一迭声的道谢中走了出去,小学徒犹自跟着,最后说了句“祝先生新的一年,大吉大利,诸事顺遂!”
李沉舟脚步顿了顿,迎着风雪,走进夜幕里。
鞠秀山的车子停在原地。李沉舟走近了,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鞠秀山歪着脑袋,靠在车窗上,已经睡着了。李沉舟迎着北风站了一会儿,雪片打在脸上、手上,冷是冷的,他却没多少感觉。然后,他转了身,辨认了方向,踏着积雪,一步一个脚印地,往鼓楼走去。
大行宫的店铺逐渐地远去,灯光渐渐稀了。街上几乎碰不到行路的人。李沉舟踩着新雪,嘎吱嘎吱地走得缓慢。北风席卷,呜呜地卷起漫天雪片,强劲处,刮得李沉舟不得不停了步子,等待风头过去。周围的屋宇静静地排列着,幢幢的黑影映在暗红的天幕上。风声小下来,他抬头看看路,继续前行。
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是在独自前行的。曾有那么一段时期,他身边出现过一些人,李萍、陶百窗、赵师容……但是走着走着,最后都会剩他一个人。有人相伴而行,当然会轻松很多,可是李沉舟经常忆起的,却是那些独自上路的时光,譬如李萍去世后的那几年,或陶百窗死后的日子。结伴的光阴容易飞逝,很多事最后都化成记忆中的泡沫,眼睛一眨就找不到了。反而是那些孤独的日子,水中的沙砾一般,一颗颗沉淀在河底,冲不走,搅不散。
记得李萍去世那天,她拉着儿子的手,嘴里翻来覆去的,只念叨着一句话:“以后就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可怎么办呢?就你一个人,一个人……”那个时候,李萍得了肝腹水,肚子涨的老大,吃不下、睡不着,胃里的东西吐光了,就开始干呕,呕酸水。弥留之际的李萍,脸色黄得吓人,俩颊凹陷进去,眼睛已经倒了光,却还是拉着儿子的手,念叨着“你一个人,该怎么办”临死前的李萍,不再貌美如花,不再一笑起来,能照亮整间屋子,却对儿子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情。
十四岁的李沉舟,半是迟钝,半是懵懂,任母亲念来叨去,不知该怎么回应。那个时候,他对李萍谈不上有多少感情。李萍生他养他,都是带着怨气的。母子两人,很少交谈,甚至很少说话。那个时候,李沉舟无法理解,一个人在世上怎么就成了个问题了。他觉得跟在李萍身边,跟一个人其实没多大区别。
等他知道两者区别很大的时候,李萍坟头上的草已经绿了。
☆、趁虚
李沉舟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身上的热气在迅速地流失。每一处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冻得发痛。脚底板也是一片冰凉,恐怕再走上一段,雪水就要渗进来了。
他不以为意。身体上的不适是能够暂时冻结心理上的不适的,他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是他为何选择冒雪步行回宅子的原因。不是所有美梦都能成真,不是所有追求都会有结果;美梦做到尽头,会让人愈加难以接受醒来后的世界,追求的结果,很可能给会落得一地鸡毛般的羞辱。
李沉舟机械地走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夜,已经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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