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道:“我都没觉得,总以为她还是那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
……道是流年偷换。一直到现在,我也时常以为自己睁开眼,便能望见晴雪阁外海棠花开,春光正好。实质却已两世为人。
我说:“年华不等人的。说起来,翠羽也二十二了,我知道你对这些事都不上心。不过她这个年纪,再不嫁人可就不像样子了。”
上辈子,翠羽确实在这件事上为平阳惹来大麻烦。
平阳摇头道:“这种事非得互相喜欢才好,不然出嫁本就是找罪受的,还不如跟着我。”
这是至理名言,我无可辩驳。便笑道:“你这个嫁了人的,自然可以这么说。”
平阳笑里带了淡淡的嘲讽,道:“我可不就是嫁了人,才能这么说?”
我不由就沉默下来,“李游欺负你了?”
平阳笑道:“我一把能捏扁仨的人,你说他有本事欺负我吗?”
我笑起来,反说:“到底是陇西李家的子孙,你也不要过于欺负他了。”
平阳道:“我晓得。”又说,“听说周赐来长安了?”
我说:“昨日夜里刚到。”
平阳笑道:“这就对了。同样是陇西名门,子弟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我笑道:“前几日不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又跟驸马闹别扭了?”
平阳道:“还不是——”却又噎住,道,“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却要让个俗人困一辈子。罢了,不说我,我今日来,是要为你提个醒的。”
她进门便遣人出去,我就猜到她有话要跟我说,然而对上她别有深意的目光,还是不由就端正起来,“我听着。”
她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心着点刘君宇。”
我脑中不由又浮现出那日的景象,突如其来的一阵风让所有人都抬了袖子遮面,只他一人如青竹般立在风里,姿容隽秀从容,名士气度,遍体风流。
这样的人,又是杜纯的入室弟子。藏也都藏不住的。
我说:“我也听过他的名号,据说是个真有学问的。”
平阳却不以为然,“有没有学问我还真不知道。我六岁入学启蒙,跟他一起读了六年书,都没看透这个人。我也不瞒你,他和大哥、三郎一起长大。大哥和三郎起事后,故旧亲友们被连累遭的罪,他都躲了过去。杜纯晚节不保,惹来一身骚,连顾仲卿都背着贰臣的骂名,他却依旧干干净净。有多高明可见一斑——我是不爱亲近这种人的。”
我玩笑道:“你给我提这个醒,是想让我劝皇上远着他?”
平阳挑了眉毛,一双凤眼含笑带怒的觑着我,“这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反正我为了谁说这些话,你心里比我明白。”
我点头,“我明白。先谢过你了。”
她看着我,目光忽然又柔下来,道:“不过我虽然不喜欢刘君宇,但他确实有名望,三郎提拔他也在情理之中。你只要防着,别让他立下了军功就好。”
我说:“什么军功?”
平阳道:“蜀地李家的旧僚,如今都在长安富贵了。我琢磨着,要收服蜀地,未必真要兴兵。八成会先派个说客去。你想是什么军功——”
我心里立时便有些明白。平阳看我一眼,大概也明白我猜到了。便又皱了眉,有些恨其不争道:“但凡李游有一分胆量,或是我手上还有几个兵,自然就轮不到刘君宇的。”
我笑道:“我心里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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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穿了一身红衣服,浑身不舒服,不过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她前脚才走,苏恒便抱了韶儿回来。
正是午睡时分,韶儿缩在苏恒怀里,睡得甜美。
他没让人通禀,进来的时候,面上还是带笑的。然而扫了一圈,见只有我在,突兀的就有些讪讪的了。
我料想,大概是平阳不在,他失望了的缘故?
忙上前行礼,笑道:“姐姐只坐了一刻便告辞了,当才走不远,可要再着人去追?”
苏恒面上又有些沉寂,道:“不用。”
我上前去接韶儿,苏恒小声道:“你身上沉,我抱他过去就好。”
我便垂首,微笑着让开路。
片刻后,苏恒又道:“你过来。”
我便上前去。他已放韶儿躺下,拉上被子给他掖了掖,道:“你看韶儿睡得多讨喜。”
韶儿依旧糯米团子一般白皙粉嫩,鼻息轻缓,因为苏恒戳他的缘故,睫毛还轻轻的颤了颤。
我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忍不住上前轻轻着他的脸蛋,俯身亲了亲,道:“嗯。”
苏恒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身后,我不由就躬下腰去。他揽了我坐下,在我耳后道:“朕说过,会把他好好的带回来……”
我说:“嗯……是我不懂事,给陛下添麻烦了。”
他轻轻念我的名字,“可贞……”
却不说话,我一时想不出什么讨他欢心的话,便说:“我有东西想给陛下。”
他顿了顿,手臂竟然合起来,我的背靠到他膛上,不由浑身僵硬。他嘴唇又凑到我耳朵上,热气缭得我耳朵有些麻痒。过了好一会才说:“嗯……是什么东西?朕刚好有空瞧。”
我稍微挣了挣,道:“我去取……”
他低低的笑了一会儿,终于放开我,有些懒懒的,道:“去吧。”
我便将给刘碧君请封的笺奏取来,跪呈给他。
他看了笺,面上的笑就有些勉强。
我不由就有些懊悔自己做得过于直白了些——若是我假意与他恩爱时,被他给明码标价的戳破了,必定也会有些羞恼了。若有诚意时,是该先与他周旋周旋。他也才觉得面上好看。
虽然虚伪得令人生厌,但到底还是该圆转应酬些的。
不过迟早都是要走到这一步的,只要我的开价让他觉得值了,想必他也不会太计较。
他终于将笺拾起来,翻开来仔细的看着。
其实我对刘碧君是真没有好感的,我很觉得这是每一个做妻子的对丈夫小妾的最真实观感。夸赞她的言辞,也不过是略略变了一下当年苏恒自己的原话。
想来还是恳切的。
苏恒面上只是一派平静,让我看不出深浅。
短短数十言,他却看了很久。
最后平静的将笺折回去,道:“皇后很贤惠……”
却没了下文。
我不由抬头看他。他也只面色平静的看着我,可是眼睛里却分明有些昧暗的火光,烧得我有些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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