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尘香花落尽,事事休,事事早休。
前尘中最后一刻的明瑜,最后浮绚在眼前的幻影,是父亲宽阔的后背、母亲温婉的娥眉、幼弟天真的童颜……她渴望用手去鞠捧住这几片幻影,哪怕再片刻也好。而那曾叫她无法自拔如魔般缠住心脉的相思,早已经化作了炬泪灰,她再也不愿,也不曾想起过了。
上苍喜弄人,所以才会在这时候,用这样的方式把这人再次送渡到她的面前吗。
明瑜这一刻,直是魂飞魄散。她僵硬地扭着脖子,睁大眼,死死盯着距她几步之外的那个年轻男人,目光中带了一种近乎凄厉的惊骇。
“你是谁!为何夜半纵火?”
那人微微朝她倾下身,压低了声再次喝道。
湖心忽又卷来一阵急急狂风,撕扯着望山楼外织出的熊熊团焰,火星子如红色流萤四下飘舞,又倏忽熄灭。风挟着炽气,朝明瑜迎面扑打了来,也掠得那人衣角一阵狂舞。他盯着她,一动不动,唯有眼中两点火光在跳跃不停。
明瑜听到了自己耳廓中每一血管在噼啪爆裂的声音。
她猝然回身,用尽全力朝紫锦楼飞奔,却忘了提起裙裾,脚下一绊,整个人如折断的芽笋,重重扑跌了出去。
明瑜感觉不到疼痛,几乎就在跌倒的同一时刻,她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仿佛见了鬼似地继续夺路而去。
那人“噫”了一声,仿佛有些意外,几个大步就跨到了她的身前,伸手拦住去路。
“放了火就想跑?”
这一回,他面朝烈火中的望山楼,整张脸被映上了一层彤辉。明瑜看得清楚,就是那一双凹凸分明又舒展的眉峰。
忽然,她一把揪住他拦在半空的那只手,张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实在不轻。她感觉到他手腕骤然紧绷,嘴里已经尝到了鲜血的那种浓腥之气。
那人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扯住自己,咬上这样一口,“嘶”了一声,甩脱开她的嘴,眉皱了起来,带了些不可置信。
“滚开!”
明瑜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头也不回地朝花墙飞奔而去。
“不好了,快救火!”
不远处已经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带着惊慌的呼叫声。他看着那女孩如受惊的鹿般从自己身畔奔逃而去,背影在弯折的甬道上迅速被昏暗吞没。犹豫了下,并没立刻追上去。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看见方才那女孩摔跤之处的地面之上有什么物件,火光映照下,闪着莹莹的光,过去俯身拣了起来,见是枚玉锁,翻了两下,收在了掌心中。
明瑜慌不择路,没命般地往前冲去,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直到心跳得几乎要蹦出喉咙,再也跑不动了,这才大口喘息着停歇下来。回头望去,身后只剩黑漆漆的一片树影,东北角火光冲天,染得半个天幕红彤一片。四顾了下,认出这里是两明轩。想回紫锦阁,腿却软得在发抖,再也撑不住,慢慢蹲到了地上去,抱住膝盖,把头埋在臂弯之中,牙齿紧咬住,却止不住格格发颤。
前世的记忆仿佛冲刷开堤坝的海潮,呼啸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她被当成侯府王太君手上的棋,这才得偿所愿,十六岁成君妇。娇蕊般的她愿为丝萝,满怀恋慕,只他却非她乔木。前两年中,他自请离京,她见他的次数几乎能用十指数出;后两年,正德皇帝骤薨,三皇子上位,素与太子交好的他顿遭贬谪,靖勇侯府也失了往日势力。就在她死前数月,这男人将他有孕的妾从西北边陲送回了京,她才得以见到他的面。那时候,她哭着跪在他面前,请求他寻到她被发配边陲的幼弟安墨。他应了。但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安墨的消息……
她曾因这男人,如风波中的菱枝,不堪摧折。她以为自己早已经没有足够的或多余的心绪去恨。诸般苦难,只始于自己的多情,终于他的无情,如此而已。但现在,她忽然觉得她并未如自己以为的那样大度。她其实在怨,怨他的薄情。这怨绵延未绝,只是一直被深深地掩藏。到了这一刻,便如被扯断了线的斛珠,骤然四下迸溅,再不能收。
明瑜闭着眼睛,直到面颊上一片湿冷,用手了下,才发觉竟在流泪。
她用力擦去了面上的湿冷,慢慢站了起来。
见了也好,不过如此。从今往后,萧郎陌路。他自不识她,她更不识他。上天让她重生一场,不是去复习那曾走过的路,而是叫她更好地为自己和家人而活。那重重留在他腕上的带了血腥的一口,就是今世里她对过往与他种种的终结。
迎着夜风,她拉紧身上的斗篷,寻着路朝紫锦阁快步而去,到了花墙时,迎面见春鸢正和丹蓝几个小丫头手挑灯笼,慌慌张张地分散了去,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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