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纤薄肩膀上盖着的床被拉上一些。他起身下床,披上外衫,步至门口,拉开了房门。
早上的空气,清新且掺着些凉意,他深深吐纳一次,一直在门外等候,捧着朝服的近侍恭敬的迎了上来:“皇上。”
邬辰扬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麽,眼角却瞥到,几步开外的廊柱後有一个人影。
近侍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回转过头来,小心小声的说:“皇上,奴才来时就已见她在这儿了,奴才几次三番赶了她去,可她就是不肯走……”
邬辰扬微一挑眉,近侍便识趣的不再言语,他稳稳的迈过门槛,近侍赶忙上前将房门从外实实的掩上。
是的,廊柱後面,近侍口中死赖着不走的人就是丹儿。她的发髻略有凌乱,神情有些恍惚,她的脸上嘴上没有一点血色,眉眼憔悴的极,似乎是一夜未睡。
丹儿的脚步虚浮,茫然却又坚定的朝男子走去。
昨晚将他唤来之後,她是本该离去的。可漫无目的走了一阵,她却发现,偌大的皇里,没有她能去,可以去的地方。
於是,鬼使神差一般,她又回来了这里。
这里,是扬大哥亲自给她安排的住所。可此时此刻,在她房里的,是与她从小一块长大,除了生身父母之外,感情最深厚的人,还有一个,是令她为之悸动,令她了解情与爱,令她奋不顾身,甘愿托付终生的男人。
她站的不近也不远,隔着房门,看着那一室烛光。口空荡荡的似没了着落,即便心揪得紧,可脚上像系了铁索,半步也挪不开,她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耳中听着里面传出的细微动静,任疼痛一波波的,缓缓啃噬。
身体是僵硬至极的,听着那模糊的言语声,听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好像在叫她的名字。她还听见微弱的呜咽,拼凑出一句:丹儿,救我……
仿佛有数不清的细针刺入四肢百骸,又仿佛头上被人狠狠的打下了一,脑里嗡嗡作响,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是尖锐刺疼还是钝然痛楚,她竟是半点也不觉了。
那个人,天真单纯,从来没有一点心机。她比她年长一岁,视她为姐妹。小时候,那个人就是傻傻的,一副被人欺负了也是懵懂的样子,陪伴守护,好像早已成了她的习惯。
那个人对她全身心的信任,而她亦是。她知道自打她不告而别,那个人就一直在担心一直在牵挂。
见了她写下的字条,她便冲进来看她。她怕她孤单,怕她不好,怕她受了委屈,听见妃嫔刻薄辱骂,她比她更难受。她一门心的想要劝她离开,因为不舍,因为心疼,这些,她都知道。
她还知道,那个人很胆小。不谐世事,真的就如一只惹人疼惜,需要保护,纯白无暇的小兔子。然而……她做了什麽?她利用了她的信任,亲手设了个局,再将其推入,没有丝毫的犹豫。
临走时,自己说,一切都是为她好。可究竟是不是呢?她骗得了她,却骗不过自己。
其实她很害怕,其实她有妒忌。尤其是看到扬大哥与她相处,扬大哥眼中的怜爱,扬大哥话语中的温柔……兴许在更早的时候,在刚进时,每每闲聊,提及与她的儿时过往,扬大哥便笑的温暖。突然发觉,她与扬大哥之间,话题不甚多,却总是离不了远在乌府的那个人。
她进了,她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余还有着患得患失。扬大哥频繁的来探,扬大哥在里设宴,明里暗里,表面是为什麽,实际是为了谁,她是依稀有一些感觉,却不敢也不愿面对。
因为那个人於她是重要,因为她初尝情滋味,百转不回,飞蛾扑火。哪怕一切只是虚无的幻境一场,她仍执着不悔。
她没有说谎。她已回不去了,她也不能回去。得到了一点便想要更多,她不要做回丫鬟丹儿,不要再做供人使唤的人下人。若之後,注定是一路荆棘,那麽她披荆斩棘,不可以後看,只能向前。
夜里起了风,刮在身上是麻木。房里烛火不熄,发生了什麽,在发生什麽,她强迫自己不要猜不要想。
过了今夜,扬大哥便要将她俩封妃,这样很好。
不用再受欺侮,不是无名无份,这是她想要的,不是麽?
从此之後,里多了两位妃子,她们二人携手,什麽也不用怕,将那些尖酸挖苦踩在脚底,将曾经轻视不屑她的人踩在脚底。陪着扬大哥,站在高处,他们三个人开开心心在里过一辈子,这样很好的,很好的……
天黑到天明,丹儿一动不动的站着,一遍遍的说服着自己,直到近侍来赶,她仍是不愿离去。即便觉得身心已疼得不可能再甚,但看到男子衣衫不整的从房里出来,口仍是一个抽搐。
支撑着走到他面前,步伐不稳,嘴里喃喃出声:“扬大哥……”
“住口!皇上的名讳岂是你能……”近侍压着声音喝道,还未说完就被男子打断:“好了,给我小声些。”
他迈前几步,打量过一番,面无表情的问:“你怎麽还在这里?”
还在这里……怎麽还在这里……这里是她的住处啊……他忘了麽……双唇蠕动是无言,丹儿嘴里阵阵的发苦。
面前的人一时也未再说话,沈吟过後,清清淡淡的一笑:“对了,昨晚……还需谢谢你。”他的目光意有所指的一点房门,接着,笑意倏地敛下,“所以,你若要走,我便即刻派人送你出。”
“什、什麽??”丹儿狠狠一颤,一脸的难以置信,“扬大哥……你、你要赶我走??”
男子的表情平静:“我说了,昨晚,亏得有你。所以,你若要留下,我也不会强遣你回去。里多一个人不多,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丹儿睁大了眼,耳中听到的是始料未及,一时之间,她怎麽也不敢相信:“我……扬大哥……你是怎麽了??……昨晚……昨晚你说过……”
“昨晚我确是说了很多。”男子似在认真的思索,“对你,我说过什麽?我倒是有些忘了。”
丹儿愣愣的张口:“你要我将傻九留下,你还说,若她留下,你会将我们一同封妃……”
“是麽?”男子反问,“我是这样说的?我怎麽不记得了。”他微俯下身,眼眸眯起,一字一字道,“你想做我的妃子?可封妃不是小事,又岂能儿戏?”
他的眼神陌生而冰冷,丹儿脚下一软,踉跄着後退了一步:“扬大哥……你说的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扬大哥……你明明说过的……你明明答应我的……”
“兴许以後,听人言论时,你该听仔细些。”男子边漫不经心的说边直起了身,“走还是留,我给你时间想清楚,不过这里,不再是你的住处,更不是你能留的地方。”
丹儿茫然无措,只怔怔的摇头:“不……不会的……扬大哥……你不会这麽对我的……”
“我给你选择,就是顾念着你在里也算呆了些时日。丹儿,你是个明白人,既是如此,你就乖乖听话,莫要让我为难,嗯?”
她的名字由他嘴里轻轻柔柔的吐出来,就如平日里一般。他的语气甚至还带着些哄劝的意味。可她的身体里像是破了个大洞,寒意嗖嗖的灌进来,心也在直直的往下沈。
勉力提起了所有的力气,急迈向前,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之所以进……扬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心意……怎麽了呢……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扬大哥,你为什麽要这样说?我做错了什麽?还是哪里做的不好?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我把傻九留下来了……”
他的眼里黯,慢慢抬手,抓住的袖角一点一点被抽离了她的手心。
“你没有做错,其实你做的很好,只不过,从头到尾就没有‘我们’。之前没有,此时没有,以後也不会有。”
“我不信……我不信……”丹儿一震接而止不住的颤抖,泪水沿着憔悴的脸庞无间断的流下,“我会乖乖的,我会听话的……不要……扬大哥……你不要这样对我……”
见她流泪,男子似极不耐,漠然转身,仿佛不欲再多看她一眼。
在这说话间,近侍早已察言观色,悄悄出去唤了人进来,这时,近侍一个眼色,两个人便一左一右掖住了丹儿,将她拖了下去。
丹儿泣不成声,挣扎不得也无力挣扎,离去是不甘,不愿,也是心碎,声声撕心裂肺的暗哑低唤却唤不来男子一个动容的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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