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殿试里的某个人,卷子写得特别好,本来中状元是绰绰有余的,结果他得罪了内阁里的某位阁老,又或者别人找关系走了后门,那么在第三关的时候,他的名字就从一甲被涮到三甲,连庶吉士都没份,而皇帝最后也只是略略扫了一下前几名的卷子,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人,于是他的命运发生了颠覆的改变,从此也将走上不同的人生。
这并不是无稽之谈,明朝开国两百多年至今,这种事情不算稀奇。
所有的程序必须在两天内完成,两天之后,名次公布天下,那是最为轰动的一刻,而此时,阅卷工作正在紧张进行,所幸这会儿不是三伏天,这么多人凑在一块,只觉得暖和,而不是闷热。
一夜过去,天蒙蒙亮,第二关的工作刚刚完成,读卷官们彻夜未眠,都顶着个硕大眼圈,恨不得倒头便睡,可还得把名单都呈上去给阁老看。
内阁成员中,首辅严嵩因为丧妻之事,次辅徐阶被弹劾避嫌在家,都没有来参加评审,第三关的审定工作就落在郭朴和袁炜头上。
两人因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会试舞弊案,对赵肃都有点印象,这一眼扫过去,赵肃的名字赫然入目,排在二甲十五。
郭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这个名次,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很悬。
明代规定,一甲与二甲的前十几名,可以入选庶吉士,庶吉士就是以后入内阁的通行证。赵肃的名次,悬就悬在,你想划他入庶吉士,也可以,想把他排除在外,也不违反规定。
郭朴之前曾经听徐阶说过,让他碰到赵肃这个考生时,能拉一把就帮忙拉一把,当然,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但如果郭朴对赵肃有恩,赵肃以后必然得对他客气恭让三分,这是个利人利己,举手之劳的顺水人情。
他正思忖着,却听袁炜笑道:“昨夜那些卷子我也略看过,这名次排得挺好,质夫要是也觉得无甚问题,那咱们就一并转呈圣上了?”
“不急。”郭朴也笑道:“把二甲十五名之前的卷子都调来看看,科举乃国家大事,不可轻慢,否则陛下质询,你我也不好交代。”
他这么一说,袁炜只好点头同意,又看着他把那些卷子都翻开,一张张开始看。
素来急子的郭朴突然之间变得极有耐,怎么看都觉得诡异,袁炜疑心他另有所图,却又挑不出岔子,只得干坐一旁吃茶,等他看完。
郭朴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这人的文章写得甚好,名次排在二甲十五,确是委屈了些,还可以再调一调。”
袁炜探头去看,视线落在考生的名字上,眼皮跳了跳,笑道:“这人的卷子我看过,虽则不错,可笔迹不如他人清秀,遣词也不如他人工整,二甲十五,这名次刚刚好,我看就不必调了吧。”
郭朴的耐到此结束,他本来就瞧袁炜不顺眼,闻言嘴角便微微一扯:“元峰兄,你这话就不对了,不是谁都能像你这样才华横溢,连青词都写得惊才绝艳,我观此人立意高阔,论调鲜明,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
这番话夹枪带棍,袁炜怎么受得了,闻言马上沉下脸色:“郭质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朴闷哼一声:“不过是称赞元峰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罢了!”
袁炜本身谈不上有什么治国大才,但在文章方面却是一绝,不仅读书过目不忘,就连写的青词也深受皇帝喜爱,正因为此,郭朴很看不上他,今天逮着机会,自然要刺两句。
此时的气氛已经闹得有点不愉快,其他人面面相觑,正待劝解,门口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谁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白家的白菜粥童鞋的地雷,这名字真有意思==
谢谢大家的回帖和支持,俺准备下周爆发,来个日更,所以周末两天存稿,周一开始更,吼吼,谢谢大家理解!
——今天的小随笔——
今天来侃侃明朝的末代皇帝,崇祯帝。
这个娃不应该叫崇祯帝,应该叫杯具帝。
一般来说末代皇帝,要么像宣统那样幼年登基,懵懂无知被换了日月新天,要么像刘禅李煜那样,治国无能,只顾享乐,又或者像杨广那样好大喜功,总而言之,基本上皇帝自己要负上很大的责任。
但是崇祯的悲催就在于,他不蠢,反而很聪明,他也不懒,非常勤政,每天累死累活睡几个小时,就只为了干活,拼命想把明朝给拉回来,结果明朝还是灭了,而且不是灭在嘉靖或万历这样的皇帝手里,而是灭在崇祯手里。
所以崇祯在煤山上吊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
意思是我做得不好,导致上天降罪,反贼进京,这都是那些臣子误了我。
他此时的内心估计有上万头神兽奔驰而过:为什么前面那几位先皇,坏事做尽,还能善终,老子日夜劳,反而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当年明月对于崇祯失败的原因,是用一句话来概括的:明朝气数已尽。
但是我觉得,用气数这个词,仿佛也不能用来完全描述当时的情景。
只能说实在是太巧了。
您看,嘉靖闹腾的时候,明朝没亡,魏忠贤闹腾的时候,明朝也没亡,偏偏崇祯在位,明朝就亡了。
要是一登基就亡国也就算了,还是在劳了十九年之后才灭亡,简直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人吐血。
天灾、北方的威胁、皇帝的格、制度的腐败,党争,这些都是明朝灭亡的原因,这不能说是气数,更应该说是一代代的积累,导致必然有这样的结果。
一声叹息。
————
照顾系统抽风看不到的朋友,下面再贴一次,看过的不用再看。
37
赵肃觉得那人有些眼熟,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冯保。
冯保见了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凑近了低声道:“你可出来了,里面那位小祖宗……李娘娘去庙里上香了,王爷又约了人去郊外游玩,小世子闹着要出府,我只好和王妃报备一声,带他到这儿来了。”
他口中的王妃,就是府里那位常年在香堂茹素诵经如隐形人一般的正妃陈氏。
赵肃也苦笑不已,去裕王府的次数一多,跟这些人都混熟了,他才知道,由于裕王不受宠的缘故,他本也比较随和,所以安全方面做得很松懈,府里没有太多规矩限制,朱翊钧这才得以三天两头往外跑。
待到他掀开车帘子看清里面的情形,不由一头黑线。
裕王府的马车自然还是很宽敞舒适的,但是……
几床被褥乱七八糟地堆满车厢,就在那小山似的凌乱之中,朱翊钧小朋友四横八叉地躺在那里呼呼大睡,口水把脑袋旁边的枕头都浸湿了。
现在怎么办?赵肃回头,以眼神询问。
你看着办吧。有他在,冯保松一口气,索当甩手掌柜了。
在他看来,赵肃能到殿试这一关,得个进士出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裕王一直属意让赵肃来当小世子的老师,最难得的是小世子也喜欢他,这样的人,现在不交好,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赵肃:“……要不还是送他回府吧。”
冯保笑道:“那敢情好,正好天色也晚了,今夜王爷和娘娘都不回来,赵公子不若在府上留饭吧。”
赵肃摇头:“这不合规矩。”
裕王不在,府里都是女眷和宦官,他一个大男人,最容易招人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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