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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屏州后没几天就是除夕,落雁城内鞭炮声声除旧迎新。洛云澜早在一个月前就盯着贺鸣到处采买,花炮、糖果、零嘴……零零总总堆满库房。

洛云放已有两年没有好好过个正经年。前年他们刚起兵,灵州战事吃紧,血肉搏杀里能缓口气喝口热汤就觉得是神仙滋味,其他便不敢苛求。只记得那时他和燕啸在一处。议事议到深夜,肚中饥肠辘辘,燕啸跑出去问还有没有能吃的。过不多久,外面就送进一碗面疙瘩汤。清汤寡水漂了两片菜叶,咬开面团里面还是夹生的。夜半饿极了也顾不上计较,就着一个碗,两人头顶头凑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吃,不一会儿连碗底都干净得好似被舔过。翌日天明,楼先生笑着进来拱手道过年好,累得头昏脑涨的两人这才醒过神来,难得过一次年,两人的年夜饭竟是一道潦草的疙瘩汤。

去年年底,孤鹜城还没打下来,他带着钟越围城围了大半个月,城内迟迟不降,城里城外干瞪着眼苦苦煎熬。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谁也顾不上过年,彼时燕啸远在青雀城内坐镇。他派人来往送信,顺便捎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点心盒,里头放着两颗酥糖。往年在江南京城,时人总爱在过年时吃上几颗酥糖,意喻来年生活美满,香甜如蜜。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过完了正月十五,两颗酥糖依然静静躺在盒子里,摆在他的案头。直到阳春三月,孤鹜城破。一身白袍银甲的洛大公子器宇轩昂率军入城,四下顾盼,神采飞扬,舌尖上甜滋滋缭绕三分香甜。

糯米团子奔进跑出一刻也闲不下来,穿着一身织了金线的大红衣衫,越发衬得小脸白里透红。洛云放难得没有呵斥,看他小大人一般把贺鸣支使得团团转:“花瓶摆这儿,房檐下的灯笼换两个大的。”

“正门的春联别急着贴,一会儿让兄长写。兄长的书房打扫干净了?里面的东西不许随便动,都按原样放回去。”

“晚上吃什么可都备齐了?兄长好容易回来一次,一定得办好!”

“是、是,都备齐了,小公子放心吧。”贺鸣弓着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俯首帖耳,十足的恭敬模样。

熊孩子昂首挺胸,两手背后,下巴微抬的傲娇模样,十成十一个小洛云放。来来往往的下人纷纷捂嘴偷笑,他察觉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哼”一声扭开脸,正对上面布寒霜的正主,一个激灵,赶紧抽回手,端端正正站好:“哥……哥哥……”

洛云放“嗯”一声,踱到他身边,轻轻捏他的脸:“对贺鸣,不许这么说话。”

小团子不敢挣扎,悄悄偷眼看自家兄长喜怒难辨的脸,乖顺地低头:“哦。”

离家两年,又无父母依傍,连云澜都长大了。

用过年夜饭照例是要守岁。洛云放喜静,贺鸣没敢找戏班来唱戏。鞭炮爆竹买了不少,洛云澜大呼小叫地放了一阵,觉得没意思,垂着头又坐回了屋里。兄弟俩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静静对坐着看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如何打发时间的章程。

房檐下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雪地上莹莹映出几许红光。园子里的腊梅金灿灿开满枝头,暗香浮动,幽冷动人。洛云放顺着幼弟的目光看向屋外高高的院墙。墙外头传来邻家嘈杂的喧闹声,火树银花不夜天,绚烂烟花在嬉笑声里朵朵绽放。凡人之家,虽清贫如洗,却祖孙三代济济一堂,笑语晏晏,或闲话家常,或共享天伦,未尝不是一种温馨美好。

人太少,总难免要冷冷清清。不像那个谁,走到哪儿,哪里就是欢笑声一片。孤鹜城里的汉家小媳妇们心心念念着俊美出尘的洛大公子,长了双波斯猫儿般翠色大眼的异族舞姬们却对高大伟岸有一副宽阔胸膛的燕大当家尤为钟情。他惯会看人说话,脸皮厚嘴又甜,还放得下身段做小伏低讨好卖乖,征战时,无论啸然寨的山匪抑或屏州军的官兵,有事没事都爱往他的营帐里凑。通红的篝火旁,一只盛满浊酒的酒葫芦推来盏去,不一刻就能响起阵阵笑声。反倒是他这个督军,往往静静坐一旁,远远看着他们豪迈痛饮,看着他们踉跄跌作一团,看着他们被酒气熏红了脸,粗着嗓子放声高歌——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那个谁呵,有他在,就好似浑然不知寂寞为何物。

咬着手指头的糯米团子不知何时回过了脸,白皙粉嫩的脸上隐隐露出三分敬畏,踌躇着开口:“哥哥,我背诗给你听吧。”

再不开口说点什么,这屋子里静得着实不像过年。

洛云放不置可否,听他对着手指头,期期艾艾又说了一句:“学堂里的先生说,因为有哥哥在外搏杀,把蛮子们堵在了灵州以外,咱们屏州才能安安稳稳过个好年。”

自秋末起经历轮番劫掠,又惊恐着开春后西北十六部卷土重来,屏州百姓战战兢兢保命尚且不及,谁又有多余的心思采买年货?家园沦陷,亲人离散,纵被摧残过一次又一次直至麻木,惊恐与悲伤却是叫人永远也习惯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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