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被他看作死人的大侄儿。
青雀城捷报传来,他的喉间便似被一早的那碗糯米汤圆糊住了一般,许久透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前半生,他至今不敢回忆太多的前半生,便是无时无刻不处于这般必须紧握双拳狠咬后槽牙,否则便要憋气憋到死过去的烦闷抑郁里。好在如今,他不是一个人,他有玉雪聪慧的皇子外孙,有宠冠六宫的贵妃爱女,有人才济济不输于当年燕家护国公的满堂幕僚。幕僚们劝慰他,轻声细语地安抚他,大公子在西北站稳脚跟未尝不是好事。西北四州,他们原先挤不进脚,现在好了,屏州、灵州,眼看还有青州,以后都能姓洛,都是十二皇子的。只是,这大片地盘能归于洛家,却不能交给洛云放,得换个人。就好像当年,那宝气四溢明晃晃亮瞎了人眼的二房库房一般。
他们得出手,把屏州那边的话事人从洛家大公子换成大老爷嫡出的二公子。说亲是个很好的借口,父母双亡,小辈的婚事自然是身为长辈的大伯做主。洛云放若沉得住气,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他枕边安插人。往后,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兴许更能藉此把洛云放把控住。大公子若性急,那就更好办了。在屏州动不了手,到了京城,他哪里还能逃过洛家的天罗地网?何况,边关武将无旨擅入京城,这是意图刺王杀驾的大罪,怎么都能置他于死地。
多好的打算,进退自如,两不吃亏。怎么看都于他有利。怎么偏偏,偏偏还是失了手。不但没能要了洛云放的命,还让他一路无阻回了屏州!放虎归山,今后他就得担忧这头猛虎什么时候冷不丁回头来反咬他一口!
偌大的金殿内转眼只剩下洛大老爷一个。殿侧负责洒扫的小内侍时不时探头张望一眼,洛大老爷面色青黑,垂在身侧的两手指甲狠狠抠进掌心。来了,又来了,这被人压低了头,一辈子都透不过气来的狂躁愤懑。
落雁城里的风已带着些许春末的湿润暖意,城门外驿道旁的柳条上绽出点点绿芽,督军府后书房外、原种着两株牡丹的空地上,新栽下两丛月季。牡丹种子贵,养护需耗心力,不如月季实在,便宜又易养活。
新上任的内院总管面露难色,瞧着上首大大咧咧坐在主座上喝茶的燕大当家,嘴唇张了又张,迟迟寻不着插话的机会。
“瞧瞧这园子,从前多好看,一年四季甭管什么时候来都开着花。再看看现在,就说外头台阶下,打那两株牡丹死了,地就空着,好歹长些草也行啊,怎么能一直露着泥地呢?别理你家大人,省钱也不是这个省法,他还自己长了张如花似玉的脸,就不许我上你们督军府来看看花儿了?还有那架子上,别摆那么素,放些鲜亮的,金的银的玉的,带闪的能发光的,那才叫好看。换下来的你别急着收起来,先搁一边,用匣子装好,一会儿我带走。”
他三言两语说得轻巧,总管越听脸上越垮得厉害,听到后头,眼里都要掉下泪来:“燕大当家……这恐怕不能……”真若这么干了,洛督军能用眼神活活把他扎死。
燕啸把碗里的茶水喝完,干脆地一挥手:“行了,就这么办。药该煎好了,我再去看看你们家大人。”
说罢也不等总管答话,穿过花园,大步流星地往后院走。
他是掐着点算计好的,堪堪在院门前立住脚,正撞上端着药碗的洛云澜。糯米团子两颊通红,鼻尖上还挂着汗。当日燕啸架着面色惨白的洛云放回落雁城,洛小公子就被自家大哥衣摆上的斑斑血迹吓得不轻。这些天连学都没心思上,亲自跑去烟熏火燎的厨房里,亲眼盯着下人抓药熬药,片刻不肯挪步。督军府里上上下下都赞小公子懂事,每日督军大人喝的药都是小公子亲手从厨房捧到床头的。
洛云澜听了称赞,送药送得更起劲。见了燕啸,停下脚步,仰起头勾着嘴角等着他褒奖。
“云澜呐,又给你哥送药?多乖巧的孩子。”燕啸果然眯着眼亲切地冲他笑,上前一步,揉完头发顺势再拧脸。
洛云澜龇牙咧嘴地喊疼,两手忽而一轻,燕啸极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碗,点点下巴,吩咐身后的小厮道:“我进去瞧瞧你家大人,没事了,有我呢。你们家小公子该念书了,送他上学去吧,别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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