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太笑道:“这马太太是一个样,养的姑娘又是一个样,又憨又直,这第一回见的人,谁想得到是她家里的姑娘。”
老太太也是面上含笑,道:“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何况是人呢?说不得马姑娘随了她老子呢,或是随了姑妈,总也是有的。”
卢慧娴收拾好,便过来请二人上桌,说:“这水边潮气重,老太太太太过去坐罢。”
老太太也不歪着,坐着吃茶,卢慧娴说:“说起来,初一那天去荣府看戏,也遇着一个事,我也没当回事,就没和老太太说。这会子听婶子说起,我想着,还是教老太太知道的好。老太太也只当个笑话听,听过也就罢了。”
赵太太便笑问道:“我们琰儿长得好,又有学问,这样的家世,也不怪别人家里都惦记着,又是哪一家的姑娘瞧上了?”
卢慧娴摆了摆手,笑道:“这回可不是瞧中了二爷,是相中了我们家里一位姑娘。”
赵太太便笑,说:“必定是凤儿。”
老太太忙问:“是哪一家?家世倒也罢了,只要人家好,孩子脾气格好,别的都不必在意。”说完,才知道自己太着急了,卢慧娴先就说明当笑话听,要么是人家不好,要么是孩子不好,或是都不好,又笑道:“我也是急了。”
“不是这个话,”卢慧娴摆了摆手,说:“不论是二爷还是张妹妹,老太太哪一个不急的?这正是老太太疼他们心。”
赵太太等不急,忙说:“别的先不说,你先说是哪一家,我们心里也有个底。”
卢慧娴就说:“是金陵紫微舍人之后薛家。”
说起来,林家几个女人,除了卢慧娴,都不知薛家进京的缘故,薛家说出来的,也是为他们家里的姑娘选才人赞善之职进京。
“原来是他们家,”金陵四大家族在南边有权有势,赵太太见说的是这四家之一,虽不知人才如何,心里就觉着不好。婚姻之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赵太太心里,薛家和张家门不当户不对,这亲自然不好结。却也不明白薛家如何会看上张凤娥,且荣国府毕竟是林珗兄妹几个的外祖家,都是亲戚。好不好的,她也不好说得,便只问:“他们两家也是老亲,说起来也是极富贵的人家。又只这一个儿子继承家业,想必也娇贵。不知他们家公子今年多大?人品长相如何?”
老太太也忙说:“富贵不富贵的这个话先不说,先说说孩子怎么样。”说着,老太太又想起一些事来,脸上就没有方才那么欢喜,想了一阵,才接着说:“先前我也没在意,想着不合我们相关,无事打听他们做什么。只听说她们老爷不在了,才上京来投亲。是族里不容,或是别的什么缘故。不然,怎么孤儿寡母的不在家里住着反而住到亲戚家里?外面人看着,也实在不成个体统。”
原来端午将近,荣国府请了赵太太卢慧娴姐妹初一过去看戏,薛姨妈自然也过去。
薛姨妈想着,她寡居的人,平日也无人相请,除了在荣国府这里能遇见林家的人,平常也遇不到。只是林家平常也不大出门,不是节日荣国府这边下帖子请是不来的。这一回若是不提,下一回就要等到八月十五。真等上这几个月,只怕张家的姑娘早被人定下了。便打定了主意这一日若是遇着赵太太或者卢慧娴,必定要探一探口风。
又不是正经的亲戚,赵太太自然不去,这一回,连张凤娥和林珺也不过去,只卢慧娴带着黛玉过去了。
黛玉不喜看戏,又厌烦宝玉在她跟前聒噪,看了一折,便拉着三春去她们房里说笑。宝玉连忙跟过去,因贾母不在跟前,黛玉便不大理会他,只管坐在姐妹中间,宝玉要近前也难。
老太太见黛玉几个和和气气,也不疑有它,因见宝钗独一个也无趣,便命宝钗也一起去顽,因和薛姨妈说:“家里这么多姑娘,也就宝丫头子好,又孝顺,肯陪我们老人家看看戏。”
薛姨妈笑道:“宝丫头怪着呢,从小儿就是这个子,不大爱动。若论起来,还是张姑娘这样的好,不像宝丫头那么古怪。”说到这里,就问卢慧娴,道:“今儿怎么不见张丫头和珺丫头?”
卢慧娴听薛姨妈独独把张凤娥挑出来说,心下明了,面上只作不知,道:“珺儿和她妈也出门吃酒了,凤妹妹在家里陪我们老太太。”
薛姨妈就笑向贾母说道:“这不是我说的罢。”
贾母自然更清楚薛姨妈的想法,点了点头,笑道:“她也是个难得的,”便顺势问卢慧娴,道:“上回和亲家老太太说起,说是还没有人家,我这里有个好孩子,也不知你们怎么想的。”
卢慧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贾母或是薛姨妈把话说出来了,再回绝,必然会遭人诟病。卢慧娴便不理会贾母的话,只说:“我们在家里说时,老太太也说了。她父亲既托了我们,凤妹妹虽说不是我们家里的,但是养在老太太跟前,就和黛儿一样,没有哥哥还没定下,就说妹妹的事。还是等二爷的事定下来了,再一心忙凤妹妹的事。到时候,只怕还要过来劳烦老太太和薛太太。”
即便真是要先定了林珗的婚事再来谈张凤娥的事,那么先看看人家又有何不可的?卢慧娴分明是瞧不上薛蟠。
薛姨妈气了个半死,却无可奈何。贾母心里也不大痛快,虽说薛蟠不成事,但是到底是大家族出身,依张凤娥那小门小户,算是高攀了。何况,又是她亲自保媒,卢慧娴竟然连盹都不打就拒绝了,眼里怕是没有她这个外祖母。
卢慧娴瞧二人样方,知道心里都不怎么满意,便只当讲笑话儿,道:“还是老太太看得清,”又说:“正是因这薛公子倚财仗势,打死人命,闯了大祸,才避到京里来的……”
话还没说完,不止老太太,赵太太也变了脸色。老太太当下就放下脸,冷笑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脸求我们凤儿,她也开得了这个口。”
她自然是指贾母,老太太心里更恨。先时过来话里话外的说自己不该养个侄孙女在身边图谋林琰,这回干脆要毁了张凤娥。
老太太还真是误会了,她因没有孩子,张凤娥等几个她见过的,自然都是眼珠子似的疼。再她眼里,再好的人家,总还是怕委屈了张凤娥。
可贾母是另一个心思,仗着是国公门第,这是世上一等一的世家。薛蟠打死人命,在贾母眼里,不过是孩子太过淘气了。何况,事儿已过,应天府那边案子也勾了。薛蟠怎么也是自家亲戚,虽比不得自家人,却也比外人亲近,在贾母眼里,薛蟠自然就是个好的。配张凤娥这么一个寒门小户家里出身的姑娘,那是张家的体面。不是张凤娥养在郑老太太跟前,林海又奉养着郑老太太,薛家如何会瞧得上她。
卢慧娴忙递上茶,说:“老太太快别气了,我就不该说,大家白生一场气。”
赵太太也上来劝,道:“凤儿这样好的孩子,家里谁不疼她,便是我,虽相处不到两个月,心里也爱她的人品格,谁肯委屈了她?为这些拎不清的人,若真格儿生一场气也不值得。”
老太太叹了一声,方才说:“我心里明白,我自己没个后人,她在我跟前两年,就和你们一样,我也只当我自己养的。只是她又比你们更苦一些,亲妈去得早,祖母面上孙子孙女一样看待,还是多疼孙子一些。你们总还记得她刚到我们家里时的情景,小门小户的姑娘,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我就想起我那没福的儿,你说我想个一儿半女还不能,这有儿有女的又嫌多。我们郑家的外孙,何时让人糟践到如此地步?好在她爹还算是个清白的,说的话,也是真心疼凤儿的意思,不然,看我饶得了他。见别人这样糟蹋她,我又如何不心疼?”
一席话说得赵太太和卢慧娴都红了眼圈,都说:“都过去了,不是说,先苦后甜么,我瞧着,凤儿是个有后福的,不然怎么就到了老太太身边,不过两年,又出落得这样的人才气派。”
老太太心火出来,气已平顺。听了这话,倒是好笑,道:“后福不后福的,只看她自个儿的造化。”说罢,便要起身,赵太太和卢慧娴忙起身上前扶住。老太太摆了摆手,说:“不怕,我们也去逛逛,是黛儿的话,难得今儿凉快,再往下,天儿一天比一天热,再想要出来逛逛怕是不能够了。”
念珠木鱼几个大丫鬟正在亭子外面坐着说话,见这边起身,呼啦啦的都连忙进来伺候。念珠和木鱼因要上前替换赵太太和卢慧娴,两人均说:“有我们呢,你们还不放心?这样也好说话。”
一时出了亭子,卢慧娴便对跟在后面的丹若说:“你们也不必都跟着,我陪老太太和太太出去逛逛,一会子还回这边歇脚,你带几个人在这边守着,别我们回来,茶没有水没有的。”丹若应了个是,便停下脚步,指了几个丫鬟轮换着看炉子,她则亲自引着几个丫鬟预备一会子要摆的盘子。
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赵太太和卢慧娴也不敢走远,便沿着潭边缓缓踱着,接着水面上来的风,也不热。一面聊些家常,遇着好景,又说一回景色。走了一刻钟,见有一岔道,卢慧娴记得这条路也可回到落英亭,几个人便上了岔道。待回到亭子时,便见张凤娥姐妹三个已然坐下吃茶了。
赵太太远远地就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跟在你们后面怎么没见着人?
黛玉几个忙起身相迎,说:“我们过那边花墙去瞧茑萝了,想必在路上错过了。”
赵太太道:“果然是错过了。”又问:“若是在南边,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开了,这边只怕难。”又说:“这个单种不好看,和常青藤套种,到了开花的时候,衬着那翠绿的叶子,才叫好看呢。”
张凤娥三个俱是点头,说:“前两日不知哪个丫头说已经打了苞,想着在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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