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八年,二月十五,又逢命妇入。{}!
兆佳氏也在其列,这一次,她格外低调平静。自然是讷苏肯传回去的消息让她安心:女儿痊愈,日子平静,兰公主得宠。再来,她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一进承乾,迎出来的是容嬷嬷和云符。容嬷嬷严肃的脸上堆着笑意,只看她的脸,兆佳氏就放心了,只是这云符是生面孔。不过兆佳氏心不在此,见到云符只淡淡笑了笑,便走进暖阁。
绥敏和兰馨都气色极好。三月来乾隆每一月都在承乾宿个三四日,这在内已是难得。绥敏已病愈,身量比去年丰腴些,容光焕发,只叫兆佳氏放下心来。而绥敏已不似去年相见时激动万分,只平平静静地问了问家常,就叫云符乌丹陪着兰馨去玩,只留了容嬷嬷在侧。
人一走,绥敏就压低了声问:“额娘,上次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她说的是去年相见时交代的事。上一世,魏宓容一生四子二女,从三十岁到四十岁生产不断,到了四十岁尚能诞下永璘,不可谓不会生。而且她有两子两女安然长大,另外两子夭折皆因体弱,她也不可谓不仔细。可从十九岁到三十岁,女子最好的生育期,她却一无所出,全是因为药的缘故。
富察青和要用她,却也防她。她在承宠前便服了绝育药。富察家名门望族,里头七弯八拐的东西不少,这药方实在难得,被人下药之后多被诊为寒,即便查去也甚少痕迹。若非这方子要的药材太打眼,富察青和未必不会大肆地用。
魏宓容上一世也足够心狠,为了取信富察青和,她干脆地把药服了,这才得到富察青和一力抬举。可她和魏清泰不是省油的灯。高兰籍被诊寒,她便知道了个大概,而富察青和一死,魏清泰就在方子上动了念头。他是富察家包衣,一向忠心,没过两年他就想法子从富察家旧奴手里得了方子。魏宓容蛰伏之时,魏清泰令人遍寻天下。直到乾隆十八年,他在济南府找到了一个叫胡存化的人。
胡存化是妇科千金的圣手,很快解了方。魏宓容喜出望外,便让魏清泰把胡存化接入京城,又在乾隆那里举荐,在当年就让胡存化入了紫禁城做了太医。胡存化其貌不扬,不擅交际,却有个让人喜欢的特点——愚忠。胡存化对魏宓容坚定不移,也确实保她生下了六个孩子,若非那药给魏宓容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虚处,那两个也难夭折。而乾隆四十年,魏宓容去世,胡存化也无声无息消失在廷里。
绥敏要找的就是他。她只跟魏宓容说了胡存化三个字,魏宓容就想了明白。上一世那张方子折磨了她许久,她不费功夫就默了一张给绥敏。绥敏正是把方子给了兆佳氏,让她在风头过后,去找胡存化。
兆佳氏忙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放进绥敏手里:“解方在这儿。娘娘怎么会要这方子?可是娘娘的身子……”
绥敏接过看看,笑着安抚兆佳氏:“额娘别急。我的身子没事儿,这方子我有别的用处,额娘别担忧了。还是给我讲讲这事儿怎么办的,千万别露了痕迹。”
兆佳氏眼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可仍然清了清嗓子:“娘娘那日吩咐我之后,我回去就和老爷说了,只我和老爷两人知道。娘娘小时候我身边有个叫群姑的陪嫁,最忠心不过的,她嫁了个做老酒生意的人,最近迁到天津去开了酒庄。她男人叫王培,是个机灵的,平日里就各地做买卖,又是个忠心老实的,我就把事儿吩咐他了。他是个聪明的,想着许是里头娘娘的主意,格外小心,十月里看风头差不多了才往济南去了。他找了个当地人谈生意,还带了个没生产的小妾,住了小半月,等生意谈定了,才在和人宴席上说起他小妾生不出孩子,在天津求医问药都不管用,问问济南可有什么妇科圣手。那人就推荐了几个,其中就有胡存化。”
兆佳氏略抿了口茶,继续娓娓道来:“他还特地把几个人都打听了。听说那胡存化也是个可怜人,少时就没了爹,和娘亲住在亲戚家看人脸色。七八岁的时候就拜了游医为师,到处游荡去了。后来他师父死了他才回来,他娘亲都病得撑不住了。亲戚不愿意出药钱,他就和娘亲迁出来,一边儿给她看病一边儿行医赚些药钱。他长得丑,又口拙,加上家里穷,到现在都没能成婚。倒是前两年济南府有个姓夏的人家,家里那个独女到了婚嫁的年纪却有了什么病症,夏家给了胡存化一笔钱,让胡存化寄住在夏家给她瞧病,王培去的时候,胡存化还在那夏家。”
绥敏一路听了,只觉得王培做得细致,可听兆佳氏说的这么多,微微够了唇角:“额娘说话素来爽利,今日怎么长篇大论的,可是这夏家有什么蹊跷么?”
兆佳氏脸上的为难之色更重,她看着绥敏,点了点头:“王培想着我的吩咐是让他带人回京,就事先打听了夏家老爷的喜好。那老爷不算个坏人,只是迂得很,倒是有一点,他好酒。{}!王培特地带了十坛好酒恭恭敬敬去了夏家,夏家老爷听他说是想请胡存化回去看病,又有礼,对他也客气,等酒一喝,便成了酒友。他也没不准,只让胡存化再呆上半月,替夏家小姐备好方子丸药再走。王培觉得事儿了了,才想走,却遇上一件事儿,他听见有孩子哭。”
绥敏扬起了眉,笑道:“这可越说越神了,那孩子是狐狸变得?”
兆佳氏声音更低:“那时候夏家老爷的神色怪得很,只说是个亲戚家的孩子。王培觉得里头有事儿,多了个心眼,便想办法在夏家留宿等到胡存化走。他花大价钱买通了一个下人,那下人就把孩子的事儿说了。那并不是夏家亲戚的孩子,而是夏家老爷的外孙女儿。”
绥敏一扬眉,咯的一声冷笑:“独生女,外孙女儿,还姓夏?这家女儿不守妇道?”
兆佳氏脸色凝重:“正是这样呢。那孩子是夏家女儿在乾隆六年八月里生的。夏家女儿不守妇道未婚先孕,若是传出去,大家脸都不要了。夏老爷才想了个着,让胡存化入府,一来显得他家女儿的确病重不宜婚嫁,以免传出更不好的话来,二来能保证她安心生产,三来她女儿未婚生育未免郁结,也是让他调理身子的意思。如今两年下来,夏家女儿有病不好嫁人的事儿已传出去了,正巧有王培想带胡存化走,夏家老爷也是巴不得,别让胡存化漏出口风,闹得人尽皆知。”
绥敏忽然听出些门道:“这夏家老爷不是迂得很么?怎么不一剂药滑了那胎?”
兆佳氏嘴唇一颤,为难地看着她,再不说了。
绥敏手一颤,不敢置信地站起来。夏家老爷迂得很,却不堕了孩子,还能有什么原因?不想,不可能,那样的人,是宁可女儿以死卫洁的!那便只有不敢了,那男人身份高贵!可兆佳氏素来是直截了当的,今日为何难以启齿?
乾隆六年八月,济南。这身子里还有不久前的印象,那不是……东巡?
绥敏瞪圆了眼看着兆佳氏,兆佳氏心里叹一声女儿果然敏锐胜过往昔了,语气沉重地:“本来这样,王培也就算了。可偏偏那下人收了好处,说的多了。说她看过那孩子,那孩子原先的襁褓上时时挂着一个荷包,是明黄色的。那下人还开玩笑,许这人是满清黄带子,不然夏家老爷也不会忍气吞声。”
绥敏慢慢抿住了唇,缓缓坐下:“额娘继续说罢。”
兆佳氏担忧地看一眼她:“王培是个有见识的,也出了身冷汗,给那人好大一笔封口银子。接着他就花了大工夫查,甚至买通了那女人的贴身丫鬟,知道了大概。那女人手里有一幅画,一把扇子,上头……是……皇上的。”
“哈。”绥敏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怪不得那夏家不敢让女儿嫁人。乾隆碰过的女人,送不得,杀不得,嫁不得,只能等!这事儿竟也是个皇帝做出来的?人家女儿家被抛在脑后,甚至有了孩子,这等负心薄幸之事真是让人齿冷。更别说他的责任了,竟会让人有了孩子,一个女孩子尚可,若是一个男孩,岂不是坏了社稷?
更别说上一世,乾隆到死也没想起来有这么个女人。那个只有一季花开的女人就在大明湖畔孤老终生,而皇家的血脉就流落人间?
乾隆啊乾隆,可真叫人无话可说!兆佳氏知道女儿的脾气,等她生完气,也不多说。隔了许久,绥敏才道:“那现在呢?”
兆佳氏就接着说:“王培想着事情查明白了,也不敢多留。等过了小半月,王培把夏家小姐和外孙女儿的方子和药丸做完了,就出了夏府。王培说了是为人办事,在京城备下了宅子。胡存化本不肯去,王培就许了足够的药材和银子能供他娘亲看病,还备下软轿一路送他娘亲进京,胡存化这才肯了。年前两天他们进的京,现在住在金鱼胡同里头,那宅子是王培让别人临时安置的,房契上写的是胡存化的名字,不会露痕迹的。如今我隔半月就雇不同的人给他送药,他是个有心的,感激不尽,总想问王培要个恩人的名字。王培也没多事儿,过了年就回天津了,再不让人瞧见。”
绥敏想了想并没漏什么,便点点头。兆佳氏又道:“娘娘,这个胡存化是个愚忠的,医术又好,不如就告诉他?也好有个牢靠。”
绥敏摇摇头:“不行。这人我要留给别人用。”
兆佳氏一愣:“娘娘?”
绥敏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让容嬷嬷把方子收好。胡存化对魏宓容何等重要,若是她把胡存化收入手中,魏宓容就会和她起嫌隙了。
这人,她当然还要,只是,不能通过自己。
把这人送给高兰籍。魏宓容懂她的意思。如今富察青和还没死,魏清泰可不敢大咧咧地寻人,只能叫魏宓容传句话罢了。
这人,就只能归高兰籍。高兰籍会让人去问,去接进,胡存化只会以为那是高兰籍的人,效忠于她。事后,高兰籍或许会留他给魏宓容,可王培不死,这人就还是她的。
魏宓容不是想不到,可这示好与避嫌,却一定要做。
绥敏想了想,心里又冒了个疑问:“对了。这胡存化可知道这夏家女儿可是有什么不好的?皇上六年回来的时候也不是没带人,陆贵人不就是?何不把这女人带回来?”
兆佳氏的脸上终于露出难以启齿的神色,她叹口气:“娘娘看了就知道了。”她从贴身袋子里取出一张布帛,无奈地道,“当时我就想着也许娘娘有一天有用,便叫人请了个外地的画师,去胡存化那里听他描述着把夏家小姐的模样画出来,胡存化说,没有十分像,也有九分像了。”
绥敏顺手接过,狐疑地一展开,顿时瞪大了眼。
慧贤?!
画面上的人儿身量清瘦,弱柳扶风,整个人都透着书卷气,气韵上就像了慧贤三分。再看那容长脸儿,远山眉,悬胆鼻,樱桃口,尤其是那双眼,细长温和,略带愁色,这似颦非颦的模样,固然没有高兰籍的风情万种和笑里含威,可眉眼必有七八分相像!
兆佳氏又叹口气:“我看见时,也吓了一跳呢。”
绥敏几乎要冷笑了。乾隆是对高兰籍用情至深,还是自诩情钟?高兰籍还没死呢!已过是一个东巡,数月不见,遇上一个酷似慧贤的女人,他就能让她珠胎暗结。怪不得他不敢带人回来,若是高兰籍知道了,非得呕出一口鲜血不可!
绥敏刷地放下这布帛,刚想说什么,忽然,眉心跳动了一下。
——高兰籍,还没死呢。
一个念头从心里冒出来,伴着一张张的人脸,高兰籍,富察青和,魏宓容,钮祜禄氏,这念头越来越圆,景象越来越真切,她的眉也愈发飞扬,到了最后,她简直要放声大笑。
看着绥敏眉梢眼角明锐的光彩,兆佳氏不禁着急:“娘娘?这是怎么了?”
绥敏含着笑放下布帛,问道:“这夏家女儿叫什么?她女儿又叫什么?”
兆佳氏想了想:“夏家女儿叫夏雨荷,她的女儿,叫夏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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