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自己脚下的船只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北清河上行驶后,仇悆如遭雷击。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青州人,他比谁都明白这条河流的终点流向何处。常言道:近乡心怯,仇悆算是彻底领略了这种难以言喻的意境。
他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已经没有值得牵挂的物事。青州是他的家乡,他的诸亲六眷都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可是脚下的大船明显指向这座临海的州郡,直叫他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自寻死路!自寻死路!”仇悆心急如焚,在阮小七这艘两千料的座舰上走来走去,心中一刻也不得安宁。
此时阮小七站在舰首和舟师说着什么,不时瞟一眼正在不远处暴走的仇悆,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这次前往济州道,由他的舰队担任领队,这还是水军第三营装备海船以来,头一次在海上领路。李俊的船队正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但若是没有甚么大问题,一般不会过来干涉阮小七选择路线的自由,相当于给“新人”阮小七上了一道保险。
“这条路好歹也走过五七遭了,今日由我们领队,大家都拿出本事来,莫叫混海龙小瞧了咱!不然将来山寨一有事要用到咱水军,吃肉都是他们的,咱们怕连汤都捞不到了!我跟你们把话放在这里,将来我阮小七要是只能喝汤,你们都给我喝洗脚水去!”目光炯炯的望着本次航行的关键人物:旗舰首席舟师,阮小七激将道。
早就渴望独当一面的年轻舟师,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认怂?信誓旦旦的表态让阮小七心中大为快慰,鼓励似的拍了拍得力干将的肩膀,便要下舱而去。
“这位相公是哥哥的贵客,只要不跳海,你们都由着他!”在路过脸阴成雨的仇悆时,阮小七吩咐两个“看管”着这位大名府前县丞的水手道。
仇悆一个大步。上前强拉住阮小七,眼红似血的瞪着他道:“你们若要讨死,方法成千上万种!何必害了这二十多船百姓和我青州父老?”
“怎地?你是青州人?”阮小七早听出他口音就是京东这一带人氏,不想他却是青州人。
“你们割据州府。朝廷焉能坐视?你那梁山泊不过逞强一时,终不能逞强一世!如此只顾残害他人作甚?”仇悆愤怒中夹杂着些许无奈,他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梁山泊如此热衷招揽百姓,原来是已经是公然占据了城池,眼下正急剧扩充势力。
阮小七丝毫不怒,望着这人正色道:“你七爷我从前确实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物,甚么他娘的前程,从来没有想过!只要能大碗吃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论套穿衣服,老爷便把这腔热血卖与识货的了!”
“可是,自从当日我弟兄三个叫王伦哥哥请到梁山,你七爷我是越活越清醒了,越活越有奔头了。现在也知道甚么叫做前程了!”
阮小七说到此处,脸上呈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当他看到仇悆哪种如看死人的鄙夷目光正对着自己时,也不解释,只是淡淡一笑,道:“有人把我哥三从那要死不活的日子中拉了出来,又费心费力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你七爷我就是明天死了,嘴上还是笑的!”
“跟你说这些有个屁用!”阮小七自嘲一笑,这时他想起王伦总是放在嘴边的一句话“这世上最徒劳的事情就是试图去改变别人的想法!”所以王伦永远不会强迫人上山入伙,他只是毫不吝惜的给出自己的诚意,并为来者勾勒出一幅未来的前景,如果是真有缘分的兄弟。大家就会自觉融入山寨之中,求同存异的去为这个共同的目标奋斗。这就是为什么梁山泊近百头领仍能其乐融融,而其他山寨要么就那三五个人还算和谐,再多了就会勾心斗角的根本原因。
这些话是阮小七有一次在神机军师朱武喝醉酒后听说的,常言道酒后吐真言。当时朱武喝多了,拉着陈达、杨春一个劲的自责,说是自己差点耽误了他们这两个兄弟,若不是阴差阳错因为史进认识鲁智深,他们几个只怕这辈子就荒废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其实这些道理若叫阮小七自己去想,是绝对想不明白的。但是听朱武抽丝剥茧的把话说白了之后,阮小七突然觉得心里特别敞亮,回去和两个哥哥一说,兄弟三人如醍醐灌顶,原来他们兄弟三个只知在山寨待得快活,却不知王伦为这个山寨的未来费了多么大的苦心。那次得了朱武这番言语,直有听君一席话,胜为半世人的感觉。
“留你一条性命,看老爷是逞强一时,还是逞强一世!”
凭直觉来说,阮小七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个文官最终是否能成为山寨的一员,但是对于王伦的眼光,他又从来都是信服的,是以他此时对仇悆怀有种复杂的感官,既不愿和他走得太近,以免将来此人和山寨闹翻后而失落,又不会对他不管不顾,避免自己的冷漠叫此人产生逆反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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