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栋鄂氏又把喝进去的药哇啦哇啦吐了个干净,胤禟看着屋子里的人来来回回乱成一团,好容易才把一切都收拾好又让着胤礽派来的太医扎了几针后栋鄂氏这才沉沉睡去。
胤禟看着床上栋鄂氏那消瘦而无一丝血色的脸,心里一阵阵地发紧,长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外走去。
最后还是让马车拉着自己去了如意居,照例是二楼的厢房,一壶酒几个小菜,胤禟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眼睛望着窗外发呆。
但是过了一会儿,那毫无目的四下乱看的目光定住了,停留在了那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身上,看了一会儿,那在楼下街面上的男子似有所觉,抬起了头,与朝下望的胤禟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真巧,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九哥。”胤祯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和胤禟单独坐在酒楼的这间厢房中了。
“是挺巧的。”胤禟语气淡淡,为胤祯倒了一杯酒,“今个儿端亲王怎么有空在街上闲逛呢?”
胤祯装作没听到胤禟的那一声端亲王,只笑笑道,“今日得了一日假,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儿,便说出来看看。”说着胤祯看着脸色并不太好的胤禟,关心地问道,“不知这几日,九嫂身体可好些了?”
胤禟从鼻腔里喷了一小口气,“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之前完颜氏也去瞧过栋鄂氏,那里面什么情况胤祯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可是对着胤禟,他还是说了些劝慰的话,“九哥不要这样想,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来,好好养着总会好起来的。”
胤禟轻笑一声,对胤祯举杯,“那就承端亲王的吉言了。”
“九哥……”胤祯张口,表情有些难受。
“怎么?”胤禟看向胤祯,开口问道。
胤祯想让胤禟不要这样暮气沉沉,想让胤禟不要这样生疏地叫自己端亲王,但是到了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举起了酒杯和胤禟碰了碰,“没事儿,我敬九哥,愿九嫂早日康复。”
胤禟看着胤祯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后笑笑,也将自己杯中的酒干了干净。
两人就这么喝着酒说着话,之间的气氛疏离的好似并不相熟的陌生人。胤祯心中并不好过,可是胤禟却希望这样的时光延续的更长一些,再长一些。
但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门外的敲门声终于响起,是胤祯的贴身太监孙东喜的声音,“王爷,里来人了,说请您进一趟。”
胤祯放下手中的酒杯,有些歉意地看向胤禟,“九哥……”
胤禟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是公事要紧,端亲王还是快进去吧。”
胤祯觉得胤禟每一句端亲王都像是一针刺得自己的心抽抽地疼,他将手覆在胤禟的手背上,轻声道,“九哥,不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十四弟,你也是我的九哥。做弟弟的,我——”
胤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胤禟反手拉进了怀里,死死地搂住。
胤祯在最初的呆愣过后动了动身子,“九哥?”
“别动,就这么一会儿,就这么一会儿,我太累了。”胤禟将脸埋在胤祯的颈间,贪婪地呼吸着那属于胤祯的味道,含含糊糊道。
这样一声示弱地话,让胤祯鼻头一酸,放松了身体抬手回抱住胤禟将脸贴在他的耳边,一动不动。
胤禟知道,这是他奢求来的时光,可是当敲门声再度响起的时候,他生出了不想松手只愿就这样将胤祯拥在怀中直到地老天荒的念头。
但是,理智终于占了上风,骄傲如胤禟,便是输,那也要昂着头输,便是舍,那也要是他先放手。
深吸一口气,松开胤祯之时,胤禟已经恢复了往日那漫不经心的郡王爷的样子,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胤祯笑笑,“去吧,可别让里的人久等,要不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胤祯定定地看着胤禟,许久,低下头,应了一声后起身离开,未再回头。
胤禟就那样看着胤祯离开的背影,装作没有看到胤祯起身的时候眼角的那一抹晶莹,装作不知道自己此刻眼中浮起的水光,他只是那样看着,看着胤祯的离开,看着他坐上马车,看着他消失在喧闹的人群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胤祯走了,胤禟又一个人在厢房里做了一会儿,便就是这一会儿,胤禟都觉得房间里空寂的可怕,酒也不复醇香,什么都不对劲了,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将杯子扔在桌上回了府。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个儿太医的银针扎对了地方,栋鄂氏已经许多天没有睡的这样安稳过了,胤禟回来的时候还进了小半碗粥,这样的消息,终于让胤禟的脸上有了些笑意,府里上上下下都因为主子爷嘴角的那一抹笑而松了一口气。
晚上的时候,胤禟做了一个梦,梦里的画面闪的很快,可是胤禟就是能看的清清楚楚,梦里的都是康熙朝的事情,可是看着看着,他看出不对劲了,这是康熙朝的事情,可不是自己经历的康熙朝的事情。胤祯没坠马,安安稳稳地回了京,还是照例和自己还有八哥以及老十混在一块儿,满腔热情地与大家一起谋划八哥当太子的事情。四十七年的时候,胤礽还是被废了,这期间大家伙儿都推举八哥当太子,汗阿玛发了怒,自己也挨了打,可是挨的不是板子,而是两巴掌,挨板子的是胤祯,因为他冲汗阿玛吼的最厉害,话里话外都是八哥该当太子,汗阿玛最后举起刀要砍的也是胤祯。后来,胤礽果然被复立了,可是没过两年他又被废了,这一废,他再也没站起来过。连着八哥都被汗阿玛摁进了泥里再也爬不起来。八哥熄了当太子的心思,但是包括自己在内,都将夺储的希望投注在了胤祯的身上,开始全副心神地为他出谋划策。最让胤禟不可思议地是,在五十六年的时候,汗阿玛居然还没驾崩,还活的好好儿的!隔年,胤祯就领兵被派去青海打仗了,汗阿玛给他的荣耀与恩宠让梦中的自己与八哥还有老十笃定这太子之位就是胤祯的了。可是,到了六十一年的时候,登基的居然是一贯不声不响地胤禛!那些难以置信与不服气,那些怀疑与猜测,纷纷扰扰,暗流汹涌,到了最后,只剩下那个在新帝登基四年后被革去黄带子削除宗籍改了名字凄凄惨惨死死在保定的‘塞思黑’,和自己死在同年的还有同样,被削了宗籍,夺了王爵,改名为‘阿其那’的八哥。就是胤誐,都被隔了爵圈禁了起来,而胤禛的亲弟弟胤祯,被赶去给汗阿玛守皇陵。八阿哥一党,在此梦中,竟无一有好下场!
梦境的最后,胤禟只看见那个落魄的自己躺在四处漏风的破屋内呜咽着蜷缩成一团,嘴角溢出一滩血,而那双眼,那双满含不甘与怨恨的眼,竟死死地看向自己站着的地方,看着自己眼睁睁地死在自己眼前,胤禟啊地一声喊了出来,这一喊,将他从梦中喊回了现实。
听到动静端着蜡烛进来的小丫鬟用烛光驱散了满室黑暗,她看着坐在床上急促呼吸满头汗珠的胤禟小声地问道,“王爷,怎么了?”
胤禟转过脸看着那一脸疑惑与担忧的小丫头,张嘴想说话,却又觉得嘴里干的厉害,缓了口气才嘶着嗓子道,“给我端杯水来。”
“是。”小丫头听了赶紧将拉住放在一旁,端了一杯水伺候着胤禟喝了下去。
坐着歇了一会儿,胤禟摆摆手道,“你下去吧,没事儿了。”
小丫头偷眼看了看胤禟,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室内的光线又变得昏暗起来。
胤禟静静地躺在床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个梦,那个梦那样地真实,真实到胤禟再度想起那双怨恨不甘的眼睛的时候,仍浑身打颤。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胤禟僵住了,他想起了很早的时候胤祯同他说的那一句话,照例是为了要不要扶持八哥而争吵,最后,胤祯看着自己抖着嗓子道‘我不知道太子最后登基当了皇帝会怎么样,可是我知道,如果不是太子,我们谁都没有好下场。’我们谁都没有好下场,这一句话,如今再度回想起来,顿时让胤禟猛地坐起来,他知道,胤祯知道,胤祯什么都知道!
在那么一瞬间,胤禟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要想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连带着,他发现他的手都有点儿发抖。还未等他理清个头绪,屋外却不知道怎么地喧闹起来,那吵吵嚷嚷地声音让胤禟心头火气,掀开被子下了床冲到门口厉声道,“吵什么,还有点规矩没有,一个个地都活着不耐烦了?”
只是这一次,众人没有因为他的怒喝而安静下来,一个跟在栋鄂氏身边伺候地老嬷嬷哭的一脸涕泪地趴跪在了胤禟的脚边,“王爷,王爷,福晋她快要不行了,您赶紧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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