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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端敏似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得看着王六:“你是说……我有一个女儿,四年前就有了?”

王六也是愕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过了好一会,才道:“山长,你……不知道?”

司徒端敏感觉自己整个人如坠云雾,仿佛在梦中一样不真实,她直勾勾地看了目瞪口呆的王六半晌,然后微微垂下眼帘,说:“这不可能.

但紧接着她咽了一下喉,声音更坚定地说:“这不可能。”

王六这才反应过来:山长竟然完全不知道郡卿四年前有孕生女的事——可是,就算当时郡卿有孕的事情山长不知道,但如果山长如同她说的那样……在齐国多少也应该有些影响力。不,郡卿生女的事情对外并没有隐瞒,四年过去了,就算是一个普通的齐人也应该知道了。这样说,山长——本是被人刻意隐瞒了!!

这群齐人果然对山长不怀好意!

王六正要愤慨的说什么,却见山长身体僵直地坐着,手死死指扣着被面,五指关节惨白,字几乎是一个一个从缝里挤出来的:“这绝对不可能!!”

明明是夜晚,她却看见山长眼睛里有光激烈的闪动,仿佛是她整个人都在不停地颤抖。王六忙按住山长的手,发现山长的身体果然在颤抖,只是手指冰凉如玉,不知道是冷得发抖还是激动的发抖。

“山长!”她赶忙唤了一声,山长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似乎要走火入魔一样。

山长听见这一声唤,身体打了个冷战,突然就平静下来,两只黑不见底的眼睛转过来,森森地在她脸上扫过。

这一眼看得王六心里猛得打了个突,整个身体都如同浸进了井水——山长难道是在怀疑她?王六不敢有丝毫耽误,立刻从被窝里翻身起来,坐跪在一边:“山长,我没撒谎……”

没等她说完,山长就一掀被子:“我去问她们。”

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隐隐升起,王六赶忙也跟了过去。

司徒端睿在睡梦中被乐俊叫醒,匆忙爬起,然而问乐俊发生什么事情了,乐俊也说不清楚,只知道端敏似乎心情很不好。

只是心情不好?司徒端睿仰头看了看没有半点星光的天空,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乐俊答道:“刚过三更。”

司徒端睿的眉头轻轻的拧了起来:端敏没什么要紧的事,从来不喜半夜折腾别人的,莫非……

她有些紧张的推开元熙阁书房的门,一眼看去,端敏正坐在桌前,垂眼默默看着桌面上的白纸,整个人看上去很平静,如同往常一样。此外房间里只有王六一人,站在端敏身后,脸上的忐忑不安。

司徒端睿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端敏已经抬起头,望着她淡淡问道:“和宁是怎么回事?”

司徒端睿一下子就懵了。

尽管四年来她无数次预想过妹妹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办,应该怎么说,怎么安抚……但真到这一刻,她听见妹妹这样平静的问自己,看见妹妹那双没有波动的眼睛,嗓子却如同哑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抬一抬手,就将眼前脆弱的平衡打碎。敏敏越是平静,接下来的狂风暴雨欲是可怕。虽然现在眼前的敏敏甚至没有一句质问,司徒端睿却已经被自己脑中的想象给吓住了,整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敏敏知道了,敏敏知道了……她甚至没有去想,她该怎么办?

她不敢看敏敏。

司徒端敏虽然说要“问问”,实际上从王六第一句话,她就已经信了。

她有一个女儿了,四年前就有了,可她不知道。不知道谪阳有身孕,不知道他是存着这样的信念度过那十个月,不知道他怎样挣扎着诞下女儿,不知道他抱着女儿用怎样的心情哄女儿睡觉,不知道他会怎么告诉女儿她娘在哪,不知道女儿第一声喊得是爹还是娘……她自以为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谪阳,他的消息一点一滴,无分巨细的都汇聚到她面前,她知道他伤心,知道他慢慢从悲伤中恢复,知道他无视男子身份毅然入书院教学……

她不敢承认当时她是害怕的,谪阳虽强,然子却是极刚烈。谪阳与她说好的同生共死,她深信不疑。如果那时谪阳真的一时冲动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够借着那丝妄想,说服自己,也许,或许,有一天,她还是能够回去,能够与他团圆。她还不能放弃,她要活。

谪阳的振作,她很高兴:没有她在身边,他也能活得很好。这是理所当然的,只要谪阳想活下去,谁又能给他委屈,谁又敢给他委屈?

可现在却发现,她四年来所知的东西,其实被一块白布遮盖了很大一块。*非常文学*那些她所见的,看起来合理无比,但实际上是被人心筛选过才放到她面前的。

谪阳是为了女儿才活下来的。这才是真相。

司徒端敏简直不敢想象那个时候谪阳是怎样的心情,她至少还能借着暗探的眼睛,远远的“看着”他,偷偷的存着回家的希望,自以为无人发现地积攒着回家的本钱。纵然将来燕人不容她,齐人不容她,天下人都不容她,至少谪阳会容她——司徒端敏始终这样相信。

然而谪阳是怎样活下来的,半夜里他会怎样躺在寂寥如凉水的床上入睡,早上练剑时,会不会习惯回头看一眼窗边那只总是从看书变成看他的呆头鹅。明明知道她再不会回来,却不能了断这种痛苦,将“等”这个词都变成一种奢侈。

为什么她那么迟钝,为什么她没有从那些心编撰过的信息中发现蛛丝马迹,为什么她没有从齐梅集里发现他借夜夜伏案来忘却冰冷的枕席。

她真傻。

和宁,陆和宁。

谪阳取的名字,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在燕齐和约上她费的心血,世界上没有人比谪阳更懂。

不知道那是怎样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样从谪阳的肚子里爬出来,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她多久学会走路,多久学会说话,不知道她现在长得什么模样……会不会如同一只小跟屁虫一样跌跌撞撞的跟在谪阳身边,抓着他的衣角,流着鼻涕喊“爹爹”?

她竟然做了娘,她竟然有了一个女儿。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

她想回去,很想很想回去。

这种感觉,如同澎湃的海啸扑向岩石,一往无前,哪怕变作无数散珠碎玉,哪怕片骨不存也好!这种急迫,让她有一种灵魂恨不得脱离身体破空而去的**——就看一眼,就只是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司徒端睿等了半晌没有等来妹妹的责问,书房里静得可怕,她的脑海里正好相反。各种情绪都在一起叫嚣,如同山体崩塌前的断裂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随时随地都会爆发——内心的压力已经快要压得司徒端睿神崩溃,偷眼看向书桌后,顿时脑海里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司徒端敏依旧是她进门来时的那个姿势,连衣袖上的褶子形状都没有变,唯一不同的是红红的眼睛里早已溢满的水,却迟迟不肯掉下来。

“敏敏……”司徒端睿顿时被无以复加的愧疚淹没,再也说不出别的。她拿什么补偿敏敏?

当初,她是不是就不该带敏敏回齐国?一辈子错下去,也未尝不可。

适才司徒端睿还在担心敏敏会不会用冰冷痛恨的目光盯着自己,声色俱厉的责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可是现在……她宁愿敏敏爆发出来,而不是……像这样的死寂。

“和宁……长什么样子?”端敏问。

司徒端睿赶忙抚慰道:“很好——探子们传回的消息说和宁长得很可爱,也很健康。平南郡卿把她照顾得很好。她也很聪明,认得一千多个字,会背三字经和千字文,诗词也能背上十几首。好奇心很重,总是追着人问这问那,问得人答不出来为止。尤其喜欢山长院子里的桂花做的桂花糕。也很调皮,总喜欢捉弄书院里的学子,气得她们跳脚,然后让郡卿给她收拾烂摊子……敏敏,”

司徒端睿把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只觉得喉咙哽咽,实在说不下去了:“你骂我吧。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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