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侯府大爷王念仁这几日皆郁郁寡欢,心事重重。整日家愁眉不展,满腔的忧霾怨愤也不知该找何人诉说:母亲失势,袭爵无望,妻子虽说侥幸得一协理之权,也不过是个放在那儿光摆着图好看的花架子罢了。一应事务,皆得看郡主夫妇的脸色。就连自个儿的亲生儿子也不得不拱手让出。府内诸人惯会跟红顶白,趋炎附势,眼见这东风压倒了西风,便对他们这一房也渐渐不恭不敬起来。堂堂七尺男儿却要在他人屋檐下委曲求全,仰承鼻息,真是教人好生气闷!可自己枕边这位杜,不说宽解体贴一二,反倒成日家打人骂狗,跟姨娘通房们找茬儿。这柔儿也只知哭哭啼啼,战战兢兢,实在当不得大事。就连原本善解人意,聪慧可人的诺儿却也是一味地架桥拨火儿,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
往日里,人多羡慕他贤妻美妾,倚红偎翠。如今却是这般令人头痛不已,烦恼不休的情形。王念仁便索搬到外书房,才能逃离这所谓的齐人之福。
这一夜,他又照例踱步到了如眉苑的枯藤废池边,月影朦胧下忽见一女子,头戴乌羊毛浑脱毡帽,一耳三钳⑴火焰纹珊瑚珠嵌松石大耳坠,身着束腰窄袖绯绿色锦绣小团巢纹缓浑胡服,腰系五彩丝线穿金铃铛蹀躞带,脚蹬赤色软底翘头皮靴,颜色反差得如此鲜明,却一点儿也不显俗气,反倒多了几分难以言喻妖娆动人的异域风情,看形容姿态恰是上月湖边巧遇的那人。
只见那女子手持龙泉长剑,清歌曼舞。来如雷霆收怒,罢似江海凝光。去剑如云间闪电,收势似波心荡月。耀如光喷星河紫电连空,矫似游龙自跃跄凤来仪。其间鸟影寥落,落英缤纷;更叹云鬟耸苍璧,雾縠罩香肌。轶态横生,瑰姿谲起,柔媚处愁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豪放处慨若千年往事随潮去,直令巴女心惊,燕姬色沮。
又听她边舞边低声吟唱,却是一曲《霜天晓角》:“荧荧巨阙。左右凝霜雪。且向玉阶掀舞,终当有、用时节。”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王念仁见这女子腰肢轻摆,回裾转袖若流雪回风般收剑入鞘,生怕她又似前个那般消失无踪。急忙几步上前笑道:“在下方才观姑娘的剑舞,风姿绰约,气贯霓虹,心下真是好生佩服。
那女子也不转身,只背对着王念仁,用清冷疏离的声音说道:“足下谬赞了,不过是些微末之技罢了,又何足挂齿。”说罢提步便走。
王念仁连忙拦道:“姑娘且稍待片刻。姑娘之舞出神入化,轻盈婉然,如瑶池仙客下凡,看后令人忘乎所以,烦恼尽消。不知是否出自公孙大娘⑵一派?”
那女子闻言停住,低头沉吟半晌,方抬眼冷笑道:“难道世间的剑器浑脱之舞皆出公孙氏门下?别个就不能自创了?”
王念仁闻言,知这名女子是暗暗嘲讽自己见识浅薄,自惊自怪,面上一红,遂惭愧道:“恕在下孤弱寡闻,往日也曾见人舞剑吟诗,却难有姑娘如此潇洒飘逸的仙姿。在下冒昧,敢问姑娘可是这府内之人,那日在湖边弹琴唱歌的可是你?”
那女子沉默不语,半日方从樱唇贝齿间缓缓吐出一句:“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王念仁赶忙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支玳瑁簪,如捧着稀世珍宝般双手递上前去方轻声细语说道:“姑娘前日里落下了这支簪子,在下一直带着身边,想着哪一日天可怜见的能再遇姑娘,今儿总算可以完璧归赵了。
那女子伸出纤纤素手飞快地接过簪子,看也不看便顺手丢入杂草荆棘之中,头也不回地走进芊蔚迂回深处,不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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