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保一愣。这才会过意来,敢情这不是他的晚膳,而是午膳?!
心中五味杂陈,点了点头道:“是。”遂将变味的鱼汤端出舱去。守在舱外的老舵工一言不发接过,彷佛习以为常。
回到舱里,孔自儒已将小半碗冷饭吃完。咸豆是下饭菜,盐下得很重,只吃了几颗,那一大碗豉汁煮豆腐倒吃得干干净净。
老人以手巾抹口,斟了杯茶。抬头瞥他一眼:“你还没走?”
也顺手替他斟了一杯,推到桌缘,又转头继续工作。
“茶也是冷的,将就点。喝完就走罢。”
丁保默默上前,端茶就口,不禁蹙眉。
那茶水何止是冷的?茶叶粗涩不说,都快泡出茶硷来了。舱板上那大得惊人的瓦制茶壶只怕是前一晚便已冲满了的,让衍圣公一路喝到今天。中途不必烧水加添,以免扰了工作。
如这般名满天下、在江湖、朝堂、士林都享有绝对盛誉的人物,为何甘于如此清苦的生活?
是因为把全副心神都放在诛灭天兵、拯救黎民之上。所以才食不知味,无所用心么?
原本满腔的躁动不平忽然寂落,丁保叹了口气,冲着书案后的老人抱拳一揖,沈默转身,低着头推门而出。
甲板之上。淳于梵音正倚舷斜坐,夜风吹得她衣袂飘飘。一头如瀑浓发披在腰后,宛若天上谪仙、月宫神女。
她一见丁保出来便即起身。带着淡淡笑意,丁保情绪不高,低声道:“有劳淳于姑娘久候。”
“不碍事。”
淳于梵音笑道:“适才与白大人聊了一阵,故旧相逢,也是巧极。顺便介绍了一下你。”
见他神色复杂,妙目一凝,伸手掠了掠发鬓,低声问道:“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丁保摇头,沈默片刻,忽然开口:“淳于姑娘,我想自己一人走走,稍晚便回,不会乱跑的。”
淳于梵音耸了耸肩,彷佛被风拂动似的,颔首娴雅一笑:“我送你上岸去罢,晚一点再来接你。”
“多谢淳于姑娘。”
两人又登上小筏,淳于梵音撑篙徐行,送他到前方不远的一处砌石岸,那里游人寡少,夹岸遍植柳树,往前约莫十数丈有间简陋的小酒肆,草棚檐下悬着陈旧的红灯酒招,店里却没什么人。
“宁兄应该不想请我吃酒罢?”
淳于梵音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小布囊扔给他。那布囊自她襟中内袋取出,触手犹温,散发着一股幽幽乳甜,中人欲醉。
她让丁保上了石岸,长篙一点,小舟又划水倒退,宛若涟漪上的一叶浮柳。
“宁兄莫吃醉啦。”
动听的磁性嗓音自水风里悠悠传来:“少时再见。”
丁保打开布囊,里头盛满碎银,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不由感激起淳于梵音的细心体贴。其实他一点也不想饮酒,甚至不想跟人说话,目送小舟消失浮映之间,索性在岸边坐了下来,顶着湿凉微飕的冷风,怔怔发呆。
穿越过来到现在,他一直在各种忙碌着,其实原本只是想要凑齐十四种基因原液,但却偏偏阴差阳错地不断跟天兵纠葛在了一起。
那些他认识的,他交往过的,欣赏他的,对他好的……很多人都丧生在了天兵魔爪下。
渐渐地,撂翻天兵已经成了他心中勇往直前的一个潜在目标。
因为这个目标,他也终于跟这个时代感觉有了些血肉交融,不再浮萍一般随意游荡。
然而孔自儒今日的一席话,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便解除了他肩头的重担,将他打落到原来位置。
那部手札记载之内容,远比目前他自己所总结出来的更加详尽有用。其中,甚至连包括天兵伍梅在内的部分天兵不能下到低处的细节都有——书中说:“低于两尺之坑穴,其不敢下,恐难以跃出,又恐入窠巢陷构矣。”
虽然超声波操控的原理札记上没记载,但关于蝙蝠等可以混淆视听、助人脱困,倒是也有提到过。
“或许,衍生公他老人家是对的,这里用不上我。”
他双手撑着寒凉的铺石,对星空喃喃自语:“我还是帮狐狸姐姐完成夙愿,然后带着她,顺便勾搭上苏戈妹子,一起逍遥自在去吧!”
苏戈那厢的事情虽然极为麻烦,怕是光是六个哥哥就够他喝一壶的了,但以狐狸姐姐的精细手腕、过人才智,定然可以帮自己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三人和乐融融,共享齐人之福。
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想念苏戈了。
那个清丽绝伦、正直认真,始终攥着一把腰刀、火气一来便寻人晦气的对他单纯眷爱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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