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原以为没有然后了。可是谁能料到,六年后,她却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西敏投资,那是他和顾东的哥哥顾西合伙开的公司。顾西是明面儿上的老板,他这个合伙人是藏着的。关意晟暗暗苦笑,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意晟哥!意晟哥!”电话里头的大声叫唤把关意晟神游的心思拉了回来,“你在听吗?都说好了啊,你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行了,行了,不就是新媳妇儿吗?你小子就不要再得瑟了。得,我去,我一定去。成了吧?”关意晟闷笑着啐他。
周日,一大早林朝澍就把林一一从被窝里挖起来。小姑娘眼睛睁不开,耍赖地往妈妈怀里钻。林朝澍顺势搂住她,笑着说:“好吧,起不来的话,咱们今天就不去溜冰了。”林一一一听,赶快撑起身子,嘟着嘴抱怨:“妈妈,你威胁我…”林朝澍听了哭笑不得,耐心地跟女儿说:“嗯,妈妈不该这么做。那咱们早点儿去看医生伯伯,然后早点儿回来,妈妈带你去溜冰,好不好?”一一身体底子差,林朝澍心里总是发慌,每半年就给她做一次全面体检,非要拿到体检报告单,明明白白写着一切正常,她才能暂时放下心来。
林一一不排斥去医院,甚至有些喜欢。因为林朝澍不让她吃糖,在美国,只有去医院的时候,才会有漂亮的护士姐姐给糖吃。回国后,林朝澍也按照旧例,去医院看病或是体检后,给她吃一颗维生素软糖。
一听到有糖吃,还能溜冰,林一一兴奋地赶跑了瞌睡虫,欢欢喜喜地配合着妈妈穿衣洗漱。因为要赶早空腹抽血,不到八点,林朝澍就带着一一出门了。
到医院的时候,门诊的挂号处已经排起长龙。体检部设在4楼,不用挂号。林朝澍牵着林一一一层一层地转扶梯上去。她最怕医院的电梯,不知道有多少人或生或死被从这个电梯里推出去。只要电梯门一关,她的皮疙瘩就会竖起来。
体检的人也不少。林朝澍领了号,前面还有十几个人。交完费,她就跟在好动的林一一后面四处溜达。四楼一半是体检部,一半是所谓的VIP观察室。林朝澍看着这个牌子,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只嘱咐林一一不能乱跑。林一一则是看到了牌子上的英文字,饶有兴致地一个一个认,遇到拼不出来的单词,就问林朝澍。
两个人正说话间,从这排VIP观察室的最里面一扇门走出来一个人,短发,高瘦的身形,穿着灰色的高领毛衣,牛仔裤,手里搭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正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外走。然而,他越走越慢,在林朝澍背后一米左右的地方干脆停了下来,不理会电话那头还在说话,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挂了。林朝澍正在跟林一一解释“观察”这个词,林一一盯着妈妈身后的兀自发呆的怪叔叔,突然指着他大声说:“Mom,lookatthatman!他是不是被点穴了?”这就是电视儿童啊!林朝澍在心里感叹,挂着抱歉的笑容回过头去。
回头一看,林朝澍呆掉了,笑容慢慢从脸上掉了下来。林一一拉了拉她的手,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又捡起已经掉在地上的微笑,努力地尝试着说出一句正常的问候语:“关…你…你好…”
还没等她说出那句酝酿半天的“好久不见”,关意晟突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像风一样快步掠过她的身边,很快消失在楼梯间的门口。
林朝澍没有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毕竟,上次他曾经尝试着要和她说些什么。一时间,她感到有些尴尬,下意识地低头,发现小丫头正睁着亮晶晶的黑眼睛,专注地看着她。这个眼神,这个眼神,她不是在那个大的身上才刚刚见过吗?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蹲下来,柔声跟孩子解释:“我们站在路中间,可能挡住那位叔叔的路了。他有些不高兴,但不是因为你。我们一一是最可爱的,对吗?”林一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笑眯眯地说:“妈妈,I Know。刚才那叔叔是瞪你,not me!”
第7章声嚣乱石中
“谁也不是苦行僧,要是有人愿意伸出手,我又怎么会假装看不见?”——林朝澍
关意晟闻到一股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脸挨着的枕头是粗糙的,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大团的棉花,左手上一股凉意通到肩上。他慢慢睁开眼,看到旁边挂着的点滴袋已经几乎全扁了,只剩了最后一点药水。隔壁床有个人和衣躺着,嘴微张,打着呼噜,是陈宇。关意晟自己撑着坐了起来,按了床头的铃。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微胖的小护士进来。她见到半坐着的关意晟和旁边睡得正香的陈宇,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过来放下手中的盘子,不客气地推了推陈宇:“嘿,陪床的家属,你怎么能自己睡着了?药水完了你也不知道!”
陈宇正兀自做梦,突然被人推醒,吓得一个打挺从床上跳到地上,努力地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看关意晟,又看看正在拔针头的小护士。看了几个来回,他终于清醒过来,不由松了一口气。
小护士正在收拾东西,见陈宇大个头杵在路中间不动,忍不住冲着他翻了个白眼。陈宇不由得恼怒起来,皱着眉头瞪着小护士。陈宇顶着一头硬邦邦的圆寸,浓眉细长眼,脸型方正棱角分明,没有表情的时候,煞气很浓。很少有小姑娘看见他不脸红或是不害怕的。小护士浑不搭理,自顾自丢下一声轻哼就出去了。
关意晟见陈宇就快跳起来了,觉得好笑:“你要用眼神杀人,那也得把口水印子先擦了吧?”
陈宇闻言,脸色一变,赶紧用手擦了擦嘴,随后又意识到什么,扭头冲着关意晟傻笑起来。
关意晟瞟了他一眼,转而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来:“好啊,你们几个好小子,这个账我记下了啊。下回有什么事情,回家找自家哥哥去,别来烦我。”
陈宇连忙赔笑:“哥哥,这可不能怪我啊!您的酒量您自己不知道?我们几个轮着来都喝不倒您。是您自己霸着整瓶酒不让人碰,那可是6斤装的啊…”
关意晟眯了眯眼,试图回想昨晚的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喝到记忆断片。自从前几年因为急性胃溃疡被送医院之后,他喝酒就非常节制。昨晚是顾东的局,他就记得这小子一直絮絮叨叨说那姑娘有多好,越喝越high,后来还搂着他大哭,嘴里不住叫着“群群”,让旁边搀着的小姑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关意晟看着陈宇那滑头的样子,不由轻笑:“行,都算计到我头上了。走,现在我就领着你回家,找你们家陈上校评评理去。”
陈宇一听,蹭地就蹿到三米之外的门口去了,一边开门一边笑着说:“您才是我正经的哥哥,还要找什么陈上校?我,那啥,还有个会要开,您慢慢休息啊…”最后几个音已经是从门缝里飘进来的。
关意晟摇摇头,觉得脑子都晃动起来。这种宿醉的感觉真是很久都没有过了。忽然间,他想了起来,的确,是自己,一个人一瓶酒,谁也不让靠近。他忍不住深深吐了口气,慢慢站起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拿出手机给陈宇打电话,这小子编的什么借口,谁周日还要开会?溜得倒是快,也不告诉他把车给停哪儿了。
关意晟推开门,转身走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走廊中间的两母女。小丫头穿了一件红彤彤的羽绒服,鼓鼓囊囊的,像是个小圆球。大的那个,背对着他,一身黑色长雪褛,在室内也裹得严严实实。她一直是怕冷的。在美国的时候,那个东部的小岛,最冷的时候也不过零下一度,她却能整个冬天都是手脚冰凉,恨不得能裹着电热毯到处走。“这么怕冷,为什么还要来北京呢?”关意晟没好气地腹诽。
他应该是就这么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的,然而身体远比脑子反应快。他走到林朝澍身后,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无视电话那头还在喊冤的陈宇,直接挂断,然后,僵住,和那个红彤彤的小丫头大眼瞪小眼,突然小姑娘冲着他叫了起来,说了一句什么话。接下来,只是短短几秒钟而已,可是关意晟觉得此刻时间已经失去了刻度,仿佛是可以随意揉捏延伸的。他看到本来弯腰和女儿说话的林朝澍慢慢直起身来,露出了短发与衣领之间一段小小的,白皙的脖子,头发随着她身体的摆动而轻晃着。她转头过来时,脸颊上还有没来得及滑开的黑色发丝,沉得她愈发肤白胜雪。细长的眼角在发丝间若隐若现,还是那样微微上飞,嘴角牵起,是一个得体的弧度,因而露出了两片薄薄粉唇之间的细细白牙,嘴边的梨涡隐隐浮现。
关意晟直直地往她的眼里看去,看到笑意迅速褪去,看到愕然浮现,看到惊慌一闪而过,看到她眨了眨眼,双眼即刻就变成了两汪幽深的湖水,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又笑了起来,甚至跟他说“你好”。
关意晟觉得自己就像是遇到债主遇到赖账的,你这边儿记得清清楚楚的一笔账,到了她那儿,已经是昨日黄花彻底抛到了脑后,倒显得自己成了斤斤计较小家子气的人。他再也不想看见眼前这个端着合宜微笑的人,映衬着自己一身的狼狈,一把无名心火直窜上脑门,又无计可施,只能佯作镇定,像踩了风火轮一般快步走开。
关意晟从四楼一直口气跑到了一楼,在医院的院子里找了两圈才找到自己的车。等他坐到车里,关上车门,把自己和外面彻底隔开,他才能好好面对自己的失败。刚才的自己,那不是佯作镇定,那简直就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慌不择路。他本应该从从容容去搭电梯的,却笔直地走到走廊尽头,要不是有旁边正好是楼梯间的入口,他大概就会破窗而出了吧。
林朝澍对于与关意晟的第二次偶遇,最初的愕然之后,很快也就平复了心情。她已经能肯定,上次是自己多想了。关意晟并不想和自己有什么牵扯,他已经连一句客套话都不愿意对她说。几天后,她回医院拿林一一的体检报告,又经过那个走廊,想到当天关意晟的硬邦邦的背影,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林朝澍在西敏投资已经过了试用期,刚刚和公司签了一份正式的两年约。工资和试用期时相比,略略高了一点。这个工资数在这个行业内并不算什么,但是她已经觉得满意,自己只是初初入行的新人,能这样已经不错。何况,几个月待下来,她也认同白皓说的公司“前途无限”的说法。公司虽然不大,但是老板顾西是个极有眼光的人,似乎也很有些资源和背景,好几个不被业内看好项目到头来才发现是个香饽饽。
只是,林朝澍虽然能理解自己的工资水平,但是奈何物价上涨的时候不会理解她单亲妈妈的状况。她想了想,又重操旧业,跟之前的翻译公司联系,做起了兼职,把自己的时间塞得是一道缝都没有。
这天,拿了林一一的体检报告,结果让林朝澍很是舒了口气,一切都好,真是一切都好。她回家后,吃了饭,又和护工一起帮外公高弘毅按摩热敷。等哄了林一一睡着后,她拿着笔记本电脑从房间里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坐在餐桌旁认真地敲敲打打,赶着明天就要交的一份翻译稿。
过了一会儿,外婆范佩云披着件月牙白的披肩从卧室里出来。林朝澍连忙道歉:“外婆,吵到您了吧?我换个地方好了。”
范佩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对着她摇摇头:“你要换哪儿去?间间房里都有人,难道你要去阳台上吹北风?我哪里睡着了,年纪大了,总是躺下早睡得晚。”说完,又拿出个信封推了过来,“这是什么?”
林朝澍一看,这分明是她今天给保姆的,里面装的是给她的工资。她想,大概是保姆又跟外婆说了,只是,怎么也没有把钱拿回来的道理。
她从小到大,并没有多少跟老人相处的经验,唯一的两年时间,自己也正是别扭的青少年,从来不知道该如何进退自如地与他们相处,别的女孩儿对着祖父辈那些撒娇哄人的手段,她是一个都不会。来北京这几个月来,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努力地在尝试了,但是面对今晚的这样的新情况,她还是觉得窘迫了。她在心里反复打着腹稿,想该怎么解释才能既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能让范佩云觉得受伤。
范佩云见她不说话,也不在意,只是轻声说道:“外婆知道你的心思。这个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这个保姆的工资本来就是学校给了补贴的。就算没有补贴,我和你外公自己也请得起。再说,还有你舅舅呢。”
林朝澍一愣,张口欲言。范佩云拍拍她的手,接着说:“你愿意和一一留在我们身边,跟我们做个伴,就是最好的。你要有心思想这些,还不如多想想自己,想想一一。你们…以后这路…总是要有些打算才好。”
说完,范佩云起身就要回房去,经过林朝澍身边时,看到她开着的两个对照屏幕,又忍不住伸手摩挲了一下林朝澍的肩膀:“早点儿睡吧,别趁着年轻就不管不顾的,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林朝澍好像真是被点了穴一般,一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身体也是僵的。此刻已是夜深,屋内暖气充足,带着一点儿燥意,可窗外已经是大雪纷纷,能听得到扑簌扑簌的声响。外婆的手明明只是温的,还略微有些凉,可是,林朝澍想,怎么自己却觉得她碰过的地方都像是被滚烫的毛巾敷过一样,一丝一缕地透着暖意。
她心慌意乱地低下头,长而直的睫毛上下微微地抖着,过了一会儿,又开始疾速地敲起键盘来。
第8章色静深松里
“如果诱惑远在天边,要抵抗起来,根本毫不费力。可是,假如诱惑就在你眼前,伸手可及,谁能忍得住?”——关意晟
快下班的时候,林朝澍接到了白皓的电话。他声音低低哑哑,有些懒洋洋的,说是一一跟他说了好几次想吃韩国烤肉,他知道个好地方,要带一一和她去尝尝。
林朝澍一听他这声音就知道这位还在倒时差中。本来,之前过了试用期的时候,她就想着要请他吃顿饭以示感谢。奈何这位白先生是功成名就的职业摄影师,工作排得满满的,上次一起吃过饭之后,他就一直在国外漂着,从海参崴到奥克兰,就没有回过北京。也不知道林一一那个鬼灵精是什么时候跟他联系的。反正,一一4岁的时候,白皓就教她上网聊天了。看样子,他这是要回北京修养一段时间了。
说起白皓来,也是怪人一个。林朝澍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林朝澍数学课的助教,彼时,他正在商学院读金融的硕士,深得教授欢心,他自己又是钟灵毓秀的,做助教也做得桃花朵朵,常常见他在教室里外被热情的美国小妞围追堵截。几年后,林朝澍再遇见他,他胡子拉茬,头发齐肩,一身风尘,背着硕大的背包,已经成了一位四处采风的流浪摄影师。这期间发生过什么,林朝澍也不想多问。正如,他也从来不多问一一的来历。
因为手头的工作忙,林朝澍爽快地答应了,也没和他多说什么。
下了班,林朝澍先回家去接一一。进门的时候,林一一没有扑出来迎接自己,这让她心里咯噔一下,又看到外婆轻手轻脚地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不由得紧张起来。
下午一向都是范佩云或者保姆去幼儿园接一一,回来后会让一一洗澡吃饭,再看会儿动画片,从来没有7点不到就睡觉的。
范佩云见林朝澍忽地脸就白了,连忙摆摆手:“你别紧张,没事了,没事了。下午接她的时候,老师说有些烧,我给她检查过了,感冒而已,给她吃了药,让她睡一会儿。”
林朝澍点点头,心头略略松了一把,对外婆道了谢,又进去看了看一一,见她睡得安稳,额头有些细汗,体温正常,于是放下心来。
林朝澍本想跟白皓打个电话,改天再约,谁知电话一直都是无法接通。再看看林一一,情况还算好,她只好托付了外婆和保姆帮忙照看,自己去赴约了。
白皓就坐在大堂靠窗的位置,旁边已经摆好了几盘肉片。林朝澍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白皓也没发现,一个人看着窗外出神。林朝澍难得看到他一副忧郁贵公子的样子,不禁失笑,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约了人出来看你倒时差的啊?”
白皓听到她的声音才转过头来,朝她懒懒一笑:“一一呢?”
林朝澍忍不住笑出了声,抬起手指着白皓说:“我是怕你这个怪叔叔拐了她走,特意不让她来的。”
白皓看她轻松开着玩笑的样子,身子往前倾,单手撑着腮,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你心情很好?发生什么事了?”
林朝澍见他脸上带笑,眼底却幽晦一片,不禁低头敛眉,微叹一口气说:“哪里来的好心情?一一又生病了。”抬眼见白皓正要说话,她伸手示意他不要着急:“没事了,有点儿发烧,这会儿已经退了,正睡觉呢。”
说完,林朝澍突然想起来:“你电话怎么了,老是无法接通?”
白皓皱皱眉,掏出手机来一看,怎么按也没反应,死机了。他摇了摇手机,还是没反应。“这怕是在海参崴给冻坏了。老是动不动死机。”他撇撇嘴,浑不在意。
“来,吃吧!既然一一没来,我们就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免得老是围着那个小祖宗转。”转眼间,白皓就兴致高昂了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往烤炉上放肉,架势很是专业。
林朝澍有些俏皮地笑笑:“我可得告诉一一,她最喜欢的白爸爸心里就想着背着她自己玩儿。”
“嘿,一一是谁?那是我亲闺女儿啊,怎么会相信你的话?”
“唉,白大摄影师,白大少,你再这么说,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那些女粉丝可饶不了我。”林朝澍知道白皓是真心对一一好,也是真心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别人怎么想,她管不了,她只是不想一一误会,那可真会是件大麻烦。
白皓狡黠地一笑,夹起一块烤好的肉放到林朝澍的碟子里,突然换上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小雨,朕后宫已经空悬多年,那些仰慕朕的女子实不足为惧。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只要你不负朕,朕定不负卿!”
林朝澍正喝着大麦茶,看他这么爆笑演出,一口茶呛进气管里,好容易吞下去,还是咳嗽连连,又得忍笑,忍得眼泪都出来了。别人看白皓,那绝对是艺术家一位,但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白皓其实是个重度电视剧患者。见他说出这番话,她知道他回国后肯定是第一时间就恶补了一番的。
白皓很少见到林朝澍笑得这么开心,心上那根弦又轻轻地颤了起来。他敏感地察觉到林朝澍有些不一样了。若是以前,一一生病了,她就算是笑,那也是强作欢颜。可今天,她居然能在自己的插科打诨里笑得这样轻松,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这究竟是好是坏,白皓心里没有底。只是,见到她这样笑着,他自己因为下午跟父亲正面冲突的不快,突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白皓拿了一张纸巾,伸手过去给林朝澍擦眼泪,又一边拍她的背,正要再接再厉地逗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白!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林朝澍和白皓一齐扭头看去,正是顾西,穿得一身休闲的样子,笑眯眯地走过来,他身后跟着的那位,白皓不认识,却感觉的林朝澍在一瞬间僵直了背。
白皓把纸巾塞到林朝澍的手里,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然后站起来,也笑着迎上去:“顾总,您怎么来这儿吃饭了?这烟熏火燎的,可不是您的风格啊!”
顾西笑着轻捶了白皓一下,侧身过来介绍他和关意晟认识:“这位,白皓,我中学同学,可是鼎鼎有名的大艺术家啊。这位,关意晟,我发小,科学家CEO。”
白皓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关意晟,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比例完美,气质温润又不乏神秘感,要是转行做模特,那也绝对是业界一等一的。只是他眼睛里闪着莫名的疏离和敌意,让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那种暖暖春日的感觉打了折扣。
两个人客气地握了握手,并没有因着顾西的关系而热络起来。
林朝澍觉得颇为尴尬,真想就此地遁,只是这三个人,一个是自己的老板,一个是自己的好友,一个是相见不如怀念的故人,此刻都把眼神递了过来,她就像是被聚光灯打在身上,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有存在感的时刻了。
她暗自吸了口气,上前几步过来,微笑着打招呼:“顾总好!”她不确定关意晟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们相识,所以也只是笑着叫了声“关总好”。关意晟淡淡回了一个笑容,微微颔首。
顾西笑得别有用意地对白皓说:“这位林小姐,我就不越俎代庖地做介绍了。这是下班时间,我们之间只是私人身份而已。”
听得顾西这么说,林朝澍顿时觉得满头黑线,不由地抬头斜斜地瞄了一眼白皓,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跟顾西说的,闹出这样的暧昧误会来。
白皓安抚的拍了拍林朝澍的背,又轻轻揽着她的肩,不置可否地对顾西和关意晟说:“林朝澍,刚回北京没多久,还要两位老总多照看点儿。”
顾西一听,直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这下我可是得了准信儿了。行,你们慢慢吃,我们那边儿还约了人在包厢里,就不打扰二位了。”顾西且说且退,关意晟一直维持着淡淡的笑容,依旧是颔首示意,也跟着转头走了,只是转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撞上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好大一记声响。
白皓和林朝澍重又落座,只是气氛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的轻松写意,林朝澍见烤炉上的几片没来得及夹出的肉片都焦掉了,连忙夹了出来,又忙着放鲜肉上去,来回地翻动着。白皓心知不对,却也不好直接问她。林朝澍看来柔弱又平易,其实很难接近,浑身是刺,要是靠得太近,逼得太紧,她一定会躲得十万八千里。要不然,这么多年,她身边的朋友也不会一个手就能数得过来。
白皓定定神,拿出自己给一一买的各个城市的纪念品,开始跟林朝澍说起自己这几个月的见闻来。
第9章孤灯不明思欲绝
“我不是个软弱的人。但是,人却总免不了有软弱的时候。”——关意晟
顾西对于在这里遇到白皓倒是不太意外。他们俩是中学同学,大学同校,这家烧烤店原来就开在他们大学附近的巷子里,因为是道地的韩国人开的,味道正宗,在附近的高校里是声名赫赫,这些年来生意一直不错,后来干脆就迁到了大街上,也算得上是校友聚会的大本营之一。
顾西自己今天也是约了几个大学的同学,意在给关意晟搭个桥。关意晟公司最近有个新药的审批出了点儿岔子,他这几个同学里就有能说得上话的。只是,整场饭局下来,他总觉得关意晟有点儿不对劲,但是偷偷观察,又说不出什么不对来。关意晟这两年翩翩佳公子的劲儿是越来越足了,在商界可算得上是长袖善舞,人缘极好。这顿饭说是同学小聚,谁心里又不明白?关意晟偏偏就能把场面控制得极好,可谓宾主尽欢,酒酣耳热之际甚至有了点儿忆青春年少的亲密氛围。
一顿饭吃到快十点才结束,关意晟没有循着常例再邀人去会所,而是叫了自己的司机来,把人一一给送回了家,又嘱咐了司机回头来把他们的车再各自送过去。顾西和关意晟并肩站在路旁,目送车子开走,他拍拍关意晟的肩:“你回哪儿啊?我自己打车回家,送送你?”
关意晟侧头看过来,按着自己的腹部,笑着说:“先陪我去吃点儿什么吧。上回被你们家顾东灌得去医院了,这胃都还没有好全。”
被他这么一说,顾西这才想起来:“我说怎么觉着你今天哪儿不对。平时你喝几杯就歇了,今天怎么就奉陪到底了?”
关意晟也不回答,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招呼他上车:“去周记喝粥吧。”
周记是开在城东老院子里的一个粤菜馆,24小时营业,按着广东人的早茶夜市一般的规矩来。这个时间过去,正是喝夜茶的时候。地上铺着一层薄雪,红灯笼上也沾着些白絮,关意晟和顾西坐在包间里,看着院子里满目的萧索,喝着热腾腾的粥。
半碗白粥下肚后,顾西满足地叹口气,往身后的太师椅里一瘫,懒洋洋地,盯着对面还在端着优雅架子慢条斯理吃着的关意晟。关意晟觉得他这目光有些扰人,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老关,你说顾东那小子灌你?他敢灌你?”沉默了一会儿,顾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关意晟拿起毛巾,在嘴上轻轻按了按,又放在手边,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家顾东找了个新女朋友,高兴得他胆儿都肥了一圈。这事儿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顾西皱皱眉,叹气道:“唉,为了这破事儿,最近家里闹翻天了都。这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说是要结婚,都跟他妈杠上了。”
关意晟喝了口茶,不以为意的样子:“我看那姑娘挺好的。怎么了?”
“啧啧啧…”顾西皱着眉指向关意晟:“你甭揣着明白装糊涂。顾东这婚事由不了他自己做主。二世祖,哪儿是那么好做的。这几天一直被我二叔关家里呢。”
关意晟闻言,眼底的灰暗一层层地浓了起来:“何必呢?冷他一会儿,这劲头自然也就过去了。”
“这不是前几天回家里想偷偷把户口本给拿走,把他妈给吓着了吗?我这个堂弟就不是个省心的货。”说到这,顾西突然顿了一下,无声笑了笑,接着又开口道:“刚才那白皓,当年那也是闹得狠啊…结果怎么样?姑娘选了北京户口没选他。好好的金融硕士却跑去做什么摄影师,跟家里也撕破脸了。”
关意晟喝了口茶,又慢慢把杯子攥在两个手心里摩挲,漫不经心地搭着话:“哦?那…那位林小姐是?”
“嘿嘿…”顾西八卦意味浓厚地笑了两声:“他说是朋友,我可没见他对哪个朋友那么上心。巴巴地介绍到我这儿工作,自己人在国外漂着,还隔三差五打电话问情况。”
“她在西敏上班?”
“没错。本来还以为就是多个花瓶,摆着也行,反正是送个人情。没想到她还真是能干活的。”
关意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难道,他还要继续问顾西她是不是结婚了?她的那个孩子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办法问出口,而顾西也不太可能答得上来。
半晌,他才出声安慰顾西道:“顾东的事儿,你也别太担心。他不是小门小户里长大的,怎么闹那也是有分寸的。”
顾西语带无奈地说:“分寸?白皓当年也算是五好青年,最后还不是把他那外交官爷爷气到爆血管送医院?唉…算了,不说这事儿了。”
正说着,顾西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眼屏幕,顿时脸上开出了花来,捂着嘴躲到一边儿去接电话。关意晟一个人坐着,吃掉了一笼水晶小笼包一笼流沙包,顾西这才挂了电话走回来。
关意晟嘴角半弯,斜着眼看顾西那一脸得瑟样。顾西也不收敛,冲他晃了晃电话:“我们家小公主召唤我,不跟你瞎混了。你也别羡慕嫉妒恨,你们家老太太那架势就快赶上选妃了,你赶快定一个。”
关意晟不置可否,冲他挥挥手:“走吧您,还嫌显摆得不够啊?!”
顾西也不客气,说了句“回见”,拿了外套就走了。顾西长关意晟一岁,四年前还在美国的时候就结了婚,妻子萧蓁是他爸爸老战友的女儿,两个人青梅竹马,又一起去的美国留学,结婚后一年就生了个宝贝女儿,现在是整个顾家的宝。这样的人生,不可谓不圆满。
只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有这样的圆满。关意晟不禁想起了他的初恋。那也是一个院里长大的姑娘,细长条的个儿,一条大马尾总是一晃一晃的。只是,那时的自己太懵懂,懵懂地开始,又懵懂地结束,哪里谈得上青梅竹马刻骨铭心?只是,如果能顺利地走下来,自己今天是不是也有顾西这样的圆满?
关意晟侧头望出窗外去。这个时间,吃饭的人已经寥寥无几,院子几乎是彻底的静了下来。天顶上一轮满月格外清明,照得四方院子里的几棵枯树无处藏身,连细碎枝桠都在雪地里留了影子。
今天晚上他酒喝得不少,但也不算太多,胃是一直安安稳稳妥妥帖帖的。他只是在心里有那么一丝的蠢动,于是就借着酒意冲动了一把,然而真要开口问了,九曲十八弯,旁敲侧击,却发现也只是徒劳。
关意晟并不是没有办法和途径仔细打听林朝澍的一切生活细微,只是在绝大多数时间,他是清醒的,亦是骄傲的。这份骄傲一如当初。她抛下了,凭什么他要捡起来当宝?更何况当时年轻气盛,又正值人生变故,一口恶气梗得他也掉头就走。
现在,她有了孩子,或许离婚了,或许没有,无论怎样,她身边都有了良伴。自己真的要靠近吗?真的想要知道当年她突然消失的真相吗?就算自己能放下所有芥蒂,那么,他们又真能有一份圆满吗?
所有的问题,关意晟心里都有确定的答案。但他却在如此笃定的事实面前前所未有地摇晃起来。然而,就算当年情最浓时,他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与勇气把当时那个孤身天涯的林朝澍带进深宅大院。如今,多了一个孩子的林朝澍…想想白皓,想想顾东,自己怕是早就没有了这份孤勇。
外面的月光那么亮,却照不进关意晟的心里。他只觉这月光太晃眼,不由闭上眼,脑中却又浮出她笑着说“关总好”的样子,她与白皓身体并不亲密,然而两人目光流转间全是默契。
面前的粥凉了,茶也冷了,关意晟坐在暖意融融的房间里却觉得仿佛是站在悬崖上,前面风景大好,却是绝境,往后,康庄大道,自己仍犹疑再三。恼恨啊,关意晟觉得自己可笑可恼,又疲惫不堪,禁不住生出一股狠绝的心来,决意就这么把这些烂七八糟的东西都放到个匣子里去,啪地关上,然后,该干吗就干吗。
第10章星影摇摇
“千万不要嘲笑苟且偷生的人。”——林朝澍
过春节,大概只有孩子是真的欢欢喜喜满心期盼的。之前的几个春节,林一一还太小,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是过年。今年恰好是在北方,气氛又和南方大为不同,离年三十还有大半个月,家里就已经忙碌了起来。林一一跟在太外婆和保姆奶奶身后,看着她们做着各种准备,好奇又兴奋,时不时还忍不住动手打个岔,不是翻了面盆就是滴了满地的墨汁,老人们不怒反笑,一时间家里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林朝澍的外公高弘毅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了,虽然说话还有点儿口齿不清,但是走路吃饭都能自己慢慢自理了。他算是最宠林一一的那个,只要林一一叫一声“太外公”,他就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在林朝澍的记忆里,她也有过期盼春节的时光。那短暂的幸福时光里,她像所有普通的孩子那样,期待过年时候的新衣裳、红包、各种花炮,以及好像吃不完的零食。高云清是老师,跟她一样放着寒假。两母女最喜欢偎在火炉旁,吃着零食,聊聊天,或是下跳棋、飞行棋、军棋…高云清从来不管林朝澍写不写寒假作业,有一次还帮着林朝澍抄写生字。林立夏是医生,在家的时间很不固定,就算是休息日,有时候一个电话来了,人就得马上走。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林立夏会尽量争取不值班,一家人过个团圆年,一起守岁。
只是,这一切戛然而止在她12岁那年。幸福自然是没有了,就连普通的人生也成了奢望。往后每一年的春节,对林朝澍来说都充满了尴尬与不忍面对的情绪。然而,林一一真是治愈系的孩子。就算是前三年只有两人的除夕,林朝澍都会觉得内心安宁。现在,见到林一一这快乐飞扬的样子,她心里酸软难当又喜悦安慰。曾经她对于在北京生活有过重重顾虑,也认真地打算过离开的时间。可是,内心的种种纠结思虑,与女儿的快乐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若说有什么能让林朝澍对过去的人生放下,对前面的日子拿起,那就非林一一不可。
虽然心情算得上是难得的愉悦,但对林朝澍这样的成年人来说,春节确实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日子。且不说为了这个长假,多少工作要按时收尾提前准备,又有多少年货采买的准备,单是想到外公这边一大家子年节时的来来往往,就足够让林朝澍心累。
周三的时候,翻译公司的前同事给林朝澍打电话,说是有个朋友在北京接了一场论坛的同声传译的工作,结果突然老家有急事,不能去了,问林朝澍能不能救急。这是个生物制药行业的国际论坛,专业背景要求高,能接得下来的人少。她的这位前同事知道林朝澍虽然不是学这个专业的,却很熟悉这个领域,这方面的笔译的活儿也一直都在做。因为论坛在周六,不耽误正常上班时间,报酬真的很不错,林朝澍也没细想细问就应承了下来。
周四下班的时候,林朝澍总算是收到了快递来的论坛相关的资料,把信封袋往包里一塞就急匆匆去停车场取车了。对于北京的交通,她一直都习惯不了,特别是高峰期的堵车,总是让她神经有些紧绷。回到家已经7点左右,两位老人现在都是就着林一一的饭点,早早地就吃过了晚餐。她走到书房,见着二老加一小正在玩儿飞行棋,林一一因为总是甩不出6,正翘着嘴不高兴。
林朝澍恭敬地跟外公外婆打了招呼,又蹲下身来,等着林一一扑到自己怀里。这几个月来,林一一明显比之前长肉了,扑过来的时候,差点儿把林朝澍给撞翻。林朝澍亲了林一一红扑扑的脸蛋儿一口,柔情满溢地问这个小人儿:“你先和太外公太外婆下棋,妈妈先吃饭,然后咱们再在一块儿玩儿,好不好?”一一眨巴眨巴两只无辜清亮的大眼,乖巧地点点头,正要转身,突然又想起什么,跑去书桌旁,爬上椅子,从自己的粉红色小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又咚咚咚地跑过来递给妈妈:“老师说要给你的。”林朝澍笑着接过来,拍拍女儿的头,让她自己去玩儿。拆开来看,原来是幼儿园周日组织小朋友去附近的一个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需要家长的同意和陪同。
在一一半岁后,林朝澍搬到波士顿,曾经和一对墨西哥母子分租过一个小公寓,那个男孩儿6岁大了,是轻度的自闭症患者,每天都安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四个人倒是过了好一段时间互相帮忙的日子。她很快在通知书的下方签上“同意”,又把信封塞回了一一的书包。
前两年在南方,林朝澍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一位德国女士爱玛,她在当地办了一个关怀临终儿童的慈善机构,接收那些因为残疾、疾病面临死亡而被家庭放弃的孩子。林朝澍第一次见到那些孩子之后,回家抱着一一哭得不可自抑。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她之后居然定期带着一一去探访,一一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和他们玩儿得开心。林朝澍看不清自己的心,或许只是不愿意承认,面对着这些不幸的孩子,自己的心里总是隐秘地生出一份微渺的幸福感来。难免也会亲眼见到一些孩子离开,最初撕心裂肺地痛过了之后,竟然是难得的平静,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你看,再坏也不过就是如此。
吃过饭,林朝澍照例要问问一一这一天在幼儿园发生的各种事儿,又陪着她玩了一会儿橡皮泥。不到八点半,小姑娘的眼神就呆滞了起来,接着就打了个秀气的小呵欠。这一晚,根本不用林朝澍讲故事,大概是白天在幼儿园玩得太疯,林一一盖上被子就睡沉了。林朝澍这才有时间把周六论坛的资料拿出来,事先做准备。通常来说,主办方这边的发言资料基本都是完整稿,而其他邀请嘉宾就很难说,有些甚至只有提纲或者主题。这往往需要林朝澍自己去Google他们的相关资料或是发表着作,这是最花时间的。
资料才翻到第二页的与会者名单,林朝澍就呆住了。主办方的发言人那一栏赫然写着“关意晟”。她很想说服自己只是同名同姓,然而想想这个论坛主题——生物制药——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顿时,她已经没有了继续看资料的气力。
在路上偶尔碰到,打个照面,然后置诸脑后,那是一回事。而在这样的场合遇到,那又是另一件事。自从第一次相遇一来,不,或者可以说,从决定分开的那天起,林朝澍对关意晟这个人就尽量地做到平面化,就把他当作过去,当作一个印象,当作一个符号,不生好奇,不分心神,不细想这些年来他的生活,不探究他现在的种种。然而,在这样的场合,她没有办法不看不听不想。手上这叠资料里,有关意晟太多的讯息。而到时候,她还要仔细听他说的每一句话,关注他声音每一处的抑扬顿挫,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判断何时是翻译应该开口的时机。
林朝澍好几次拿起电话,想要干脆地推掉这个工作,最终还是没有丧失理智。现在已经是周四的晚上,就算明天能找到其他人,给别人也只留下一天的准备时间。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林朝澍还真是做不到。更何况,她一直都想接同声传译的工作,只是原来她独自带着一一,精力不够。如果这次能够做好,倒还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跟钱作对,林朝澍自问还没有那份清高,也没有清高的本钱。她双手紧紧捂住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一口气,然后忍住心里面乱七八糟四处飞散的情绪,认命地打开资料做起笔记来。过了一会儿,林朝澍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情绪,只是顶着隐隐泛青的下眼睑,微蹙着眉,右手飞快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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