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民为本,当然是天机;但以国为重,同样是天机;至于君为臣纲,纲举目张,也一样是天机。
站在不同的立场之上,就会对天机有不同的理解,而这种理解,出乎本心,不可更改。地方士绅想要保护本乡本村的利益,这是他们的本心,也是他们的天机,他们若能够安定乡里,自得其功德,也会像叶行远这样,对天机的揣摩更深一层。
而周知县不管出于目的,要提高本县的纳粮数目,提升生产效率,这也是他的本心他的天机。若他能够为国多纳一石粮,他便是多了一份政绩,也就多了一分于天机的感悟。
撇除私心,不能说是谁对谁错,只是你所选择的立场而已。叶行远,在看到哭泣的本乡老人,看到被欺负的姐姐,看到那些面黄肌瘦的孩童之后,已经不可能选择别的立场。
却说叶行远匆匆赶往山头村,而此时的山头村中,也正是一片混乱。
王举人去世,死因不明。山头村人不肯罢休,抬棺将县里的胥吏团团围住,吵闹不休。欧阳举人等一干士绅从各地赶来,都在好心劝说,想要平息事端。
“欧阳兄,这可如何是好?如此大闹,那些胥吏下场无足轻重,但是误了王老先生入土为安,却是吾辈之过啊!”县中另一名丁举人忧心忡忡,在与欧阳举人商量。
欧阳举人眉头微蹙,沉声道:“王老入土固然是大事,不过此事不查清楚,却也不能急着让他安葬。村人虽然粗鲁不文,但要县里给个交代,也是理所应当。”
王举人年高,论起资格来比其他几个举人都老得多,平日遇上了,欧阳举人丁举人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老先生。他原本已经在村中准备颐养天年,谁知道竟然会出这种意外。
当初王举人鲁莽求雨,欧阳举人等人来不及劝阻,但想着王老先生这么大年纪,周知县都不至于太过分。却不料才一两日功夫,就传来了噩耗,怎能叫人不惊心?
这两日,除了在外游学赶考的,县中有功名的读书人差不多全都聚集在山头村,比任何文会都要齐全。
除了县城的欧阳举人、丁举人两人之外,正坡乡高举人、西山乡张举人都陆续赶到,包括死去的王举人在内,归阳县未曾出外的举人全都聚齐。至于四里八乡的秀才们,更是络绎不绝而来,纵然不敢说一个不缺,至少也有七八成。
因为王举人的去世,县中士林震动,本县士绅已经形成了反对周知县的共识。按道理说,全县读书人聚集起来,众志成城何事不可为?
但纷纷扰扰两天,还是一筹莫展,欧阳举人对此也颇为无奈。其实欧阳举人的态度很明确:第一,周知县必须为王举人之死给一个交待;第二,这两年来执行的雨水制度必须停止,恢复以前的各乡绅自理互助制度。
以前各乡各村雨水大体上是平均分配,纵然是旱灾也可勉强共度荒年,起码不会不平均。
但周知县上任以来,揽权日盛,将原本的善法一笔抹倒。
尤其是这几年天地元气变动,雨水更有限的情况之下,知县大人分配雨水更倾向平原几个产粮大乡,而对山区乡村生计基本忽视,终于激起今日之事,也可以说是自食恶果。
就这两个诉求,欧阳举人却发现居然不太容易推动。
众人对第一个要求没什么异议,毕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王举人之死,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总是让归阳县这一群高高在上的读书相公人人自危。
生怕周知县真仗着衙门权势,对读书人下手狠辣,那结盟自保是必须的。但针对第二点诉求,就有些众说纷纭了。
欧阳举人顾全大局,知道县中现在这种局面,就如坐在火山口上,山上乡村活不下去,难免要生乱,王举人的意外顶多只是前奏而已。
又比如高举人的正坡乡处于山顶,三月前还被周知县否了一寸三分雨水,苦不堪言,所以高举人也赞同欧阳举人的意见。
但丁举人和张举人两人都是出生于县区东部平原鱼米之乡,现行雨水分配对他们乡村是有好处的。这时候虽然因为王举人的死而有义愤,但对于抗议县衙雨水分配,就默不做声了。
他们不说话,秀才们的争论就更激烈了。有人说,“王举人都舍身而行,吾辈还犹豫什么?我等自当振臂高呼,与酷吏斗到底!”
但也有人委婉的说,“王举人之事自然要讨回公道,但一码归一码,雨水之事,还当从长计议。”
就在这喧嚣之中,叶行远终于赶到了山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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