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十月初冬时节,绵上气温清凉,大地一片枯黄肃杀。
远远看去,曾经在战场上收割敌军左耳与首级的赵氏兵卒,此时却成了乡间的猎户,正准备捕获休养了整整一年,被大地滋养得膘肥体壮的猎物。
随着鹿笛吹响,绵上猎苑中的生灵开始在稀疏的草丛间跳跃奔逃,野兔、彩雏、花鹿、麋子、雁鹅,它们的追逐和死亡,将给贵族带来充满血腥味的刺激与快感。
而赵氏的车阵正从后方徐徐展开。
围猎的技巧在于围,将猎物驱赶到预定的狩猎场,不仅可以提高狩猎的效率,还有着浓厚的军事训练意义。
当然,每年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都是挑着农闲时进行的,这也是春秋领主们训练弓马车驾的方式,一切都得有规有矩:不违农时,不采鸟卵,不杀有孕母兽,不伤未长成的小兽,不破坏鸟巢,围猎时要网开一面,留有余地……
然而兴奋的年轻人要是没人监督,可不会太在意这些规矩。
从高处俯瞰,场上最先动的是伯鲁的中军,虽然赵伯鲁的性格温和,许多事情不愿相争,但在几个弟弟的追赶下,一些主动投效的家臣怂恿下,他有时却不得不争。如今,在家司马帮助下,他手把铜钺,指挥着整个车队,通过变换队形,将猎物驱赶到林间空地去杀戮。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最有希望继承家族的嫡长子!
右矩动了,从小坚信车战无比高尚的仲信扶着车栏,暗暗发誓,一定要捕获比赵无恤更多的猎物,好让那个狂妄的贱庶子明白,什么是堂堂正正的贵族之师。
他的御戎成何面上蒙着白色帛带,印出了点点血迹,赵无恤没有受到惩处,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带着不甘,成何执辔猛地一抖,马儿吃痛,拉着笨重的战车狂奔而去。
而叔齐白面无须的脸上再笑不出来了,他算计来算计去,本意是让无恤和仲信结怨。虽然现在的情形也差不多,但无恤今天的表现,不仅压过了仲信一头,更是把一直在旁观的他甩得没边。这就好比一个坐等鹤蚌相争的渔夫,突然发现那鹤居然没被蚌壳困住,反而吃干抹净,就要翱翔九天而去了!
他催促着车右涉佗,奋力猎杀,生怕再次落在无恤后边,成为父亲眼中的无用之人。
终于,左矩也动了,赵无恤骑在马背上,背负角弓,带着圉喜和牧夏两名副贰,催马扬蹄踏入猎场。他们身后是挥舞着青铜短剑吓唬驱赶野兽的七十二名徒卒,以及负责装载猎物的数辆辎车。
春秋时代,诸夏国家作战或狩猎布阵时,以右为尊,左矩则地位略低。但总的来说,这个位置依然重要,赵无恤知道,他已经迈过了一道坎,正式得到了赵鞅的第一次认可,能列于阵中,和便宜哥哥们同场竞争!
机会来临,他可得把握住,因为只有夺下家族世子的位置,成为继承人,他才能改变赵氏和姐姐季嬴的命运。
赵无恤目光如炬,挟强弓搭箭左射右射,箭无虚发,只可惜左矩正面多数是些小型猎物。没多一会,后方辎车上就挂满了十来只野兔子,数虽多,但分量显然不够。
何况,他毕竟才十三岁,身体尚未完全长开,连续拉一石角弓十多次,手臂就有些酸痛,节奏也渐渐慢了下来。想想后世那个一日射兔三百只的鞑子皇帝、被历史票友们戏称为“射兔狂魔”爱新觉罗.玄烨,赵无恤觉得自己真是望尘莫及。
而圉喜和牧夏出身马厩隶臣,没有大规模狩猎的经验,加上射术有限,起到的副贰作用其实有限得很。看来,想要在这场竞技里赢得头筹,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正在这时,风吹草低,一只举世罕见的白色麋鹿显现在众人眼前,引起阵阵惊呼。
……
血脉喷张的追猎属于年轻人,赵鞅和乐祁则对坐于高台之上,一边交杯接盏,一边观看这场人与兽的追逐之战。
虽然之前有过短暂失序,但现在赵氏车队的表现,赵鞅还是很满意的。只是去寻找姑布子卿的虞人却回报说,介子推的墓冢附近,并没有发现什么人,让他大为失望。
就在这时。
“鹿子,是白色的鹿子!”有人高声喊道。
真的有白色麋鹿?赵鞅心中暗喜,不由得站起身来眺望。
对远道而来的外国访客来说,绵上是介子推的坟冢所在,那位忠心耿耿、割肉饲主的忠臣,下场却是避让隐居后被一场人为的大火活活烧死,他那充满悲剧色彩的事迹已经传遍了九州。
但在晋国老牌卿族,尤其是赵氏、魏氏这种祖先也曾跟随晋文公重耳流亡列国的卿族眼中,对介子推就没那么多尊重了。
追随在晋文公身边的赵衰难道是贰臣?他擅于外交辞令,为晋文公赢得了齐桓公、楚成王、秦穆公三位霸主准霸主的青睐和帮助,起到的作用不比除了割肉让重耳饱餐一顿,此外再无贡献的介子推大?
所以对于赵氏而言,绵上这块地方的意义可不仅于此。
八十年前,一场“下宫之难”让赵氏几乎灭族,幸亏“赵氏孤儿”赵武得以幸免,家族才能延续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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