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过孩子?!”
霍怀信满是惊讶的看着地上被秦莞摆出人形骨架,他不通医术,也不会验尸,更不知如何从骨头的痕迹看出一个人有没有生过孩子,可是秦莞说的话他是深信的,然而他实在无法相信二姨娘竟然生过孩子。
秦莞眉头也紧皱在一起,“女子怀孕的时候,到了八九个月的时候耻骨就会开始打开,到了生孩子的时候,耻骨连接之处会完全打开,连接之处本有的韧筋会被拉伤或者会嵌入骨质中,带生完孩子之后韧筋会消失,消失后,便会在耻骨的背侧面留下不可消除的凹痕,这个凹痕,便能代表一个妇人是否生过孩子。”
秦莞说着,直接将骨盆拿了起来,她一点点的抹掉上面的污泥,看的更为仔细,这么一看,秦莞眉头微皱,“或许,她还不止生过一个孩子。”
霍怀信顿时将眸子瞪的更大了,“不止生过一个孩子?!”
秦莞摇了摇头,“不确定,只是她耻骨之上所留下的瘢痕比正常人的要多一点,或许是她体质本来有异也未可知。”
燕迟眯眸,“可是你刚才说过,当初秦府中人连她有孕都不知道,她又怎么可能生下过孩子?”
秦莞将手中的骨盆放下,“看来她还不能早早下葬了。”说着秦莞看向霍怀信,“知府大人,派人将骨头清洗一下,我要好好的看看,或许还有别的线索。”
顿了顿,秦莞又道,“骨头应是不缺了,让底下的人上来吧。”
秦莞已经拼出了个大概,因为二姨娘是投井而亡的,身上的骨头没有碎裂的,所以其骨骼皆是完整,而一旁的毡毯之上还有一小堆碎骨未拼接完全,几乎是不缺了。
霍怀信忙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去清洗出来。”说完又走到一旁去朝井下喊着,“上来吧,齐了!”
底下传出几声闷闷的应答,上面的人便将下面的衙差拉了上来。
霍怀信又指挥了几人,“将这些骨头搬到那边院子里去,清洗一番,然后寻个利落的地方放着,注意,别弄坏了!”
即便是衙门的差役,也没有天天见死人骨头的,霍怀信吩咐一出,几个衙差硬着头皮走上前来,用毡毯将所有的骨头一裹,一块也不敢掉的搬走了。
秦莞站起身子来,手上污泥满布,茯苓忙上前来替她擦拭。
燕迟看的眼神微沉,又转眸望了一眼这紫竹林,“尸骨都挖出来了,再去看看这林子里有没有别的什么线索。”
霍怀信应了一声,亲自带着人往四周看去。
白日里到底比夜晚便宜许多,很快,整片林子便被搜查干净。
“殿下,没什么明显的,这地方枯枝败叶堆委,便是有什么痕迹风一吹也被遮掩过去了。”霍怀信擦了一把额上的薄汗,语气有些颓然。
燕迟摇了摇头,“无碍,先过去看看。”
这么一说,几人都朝西边院子去,燕迟又道,“二姨娘没有在秦府生下孩子,那便有可能是在别处生了孩子才入府的,看来得好好问一问这位二姨娘的来历。”
霍怀信便道,“问谁呢?问老夫人?”
燕迟眯眸,“问秦夫人,去将秦夫人请来。”
走在后面的秦莞看了燕迟一眼,比起老辣深沉的蒋氏,的确是林氏更有可能开口些,这么想着,秦莞心底不由想,燕迟虽然久经沙场不谙刑律,可他有一双十分洞明锐利的眼睛,光是这样,便能看到许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了。
佛堂里,采荷带着一个男仆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
“老夫人,何兴来了。”
何兴从前是刘春的小厮,跟着刘春跑前跑后,也等同于府中小小管事,此番刘春出事,何兴的位置便被上调,如今俨然是府中外院的大管事了。
“让他进来说话。”
蒋氏面目森严的盘坐在长榻之上,手中仍然握着一串佛珠。
门帘下一道身影一闪而入,何兴进门便是三个响头,“何兴拜见老夫人,拜见夫人。”
蒋氏双眸虚虚睁着,“说吧,都看到了什么?”
何兴直起身子来,眼睛却不敢往蒋氏身上看,只低声道,“小人派了人在外面看着,原来世子殿下让九姑娘跟着,除了问九姑娘府里的事之外,还因为九姑娘会医术,就在刚才,二姨娘的尸骨被府衙的衙差挖了上来,九姑娘不仅不怕,还从尸骨上看出了二姨娘当年生过孩子,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本来是挖上来看看骨头齐不齐全就要下葬的,眼下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便叫人去把骨头清洗了,好像是打算让九姑娘细看一番。”
顿了顿,何兴看了一眼林氏,“另外,世子殿下还请夫人过去西边,多半是要过问这件事的,小人目前就看到这些。”
蒋氏眉头微皱,片刻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何兴眼风往上扫了扫,这边采荷道,“你退下吧。”
何兴忙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何兴一出去,林氏便看着蒋氏道,“母亲,这可怎么办,莞儿那丫头竟然看了出来……”
林氏话语之中,既有秦莞医术果然高明的惊叹,又有几分恼意,更多的却是惶惑不知所措,蒋氏面容仍然一片沉定,“慌什么慌?请你过去,无非是想知道二姨娘是秦府的姨娘,别的人都不知道她生过孩子,那她生孩子在什么时候罢了,你只说你知道的,旁的你不知道的便说不知便是,当年安儿糊涂,一时纳了个身家不清白的人进来,你又有什么法子?”
林氏一听这话便知道蒋氏的意思,于是心中一定,“好,媳妇明白了。”
蒋氏点点头,“行了,你去吧,顺带着问问知府大人可还要继续查紫竹林那口井,若是不查了,我们便要将其封填了。”
林氏应声,又福了福方才离开。
蒋氏叹了口气,缓缓将双眸闭了上,这边厢采荷为蒋氏倒了一杯茶送过来,低声安抚道,“老夫人不必担心,夫人自会周全的。”
蒋氏睁开眸子,接过茶盏在手,闻言却摇了摇头,“她哪里周全了,有时候处事还不及你周全,幸好琛儿不错,年纪小,却沉得住气。”
采荷忙摇头,“夫人是主,奴婢是奴,万不敢相比,大少爷的确好,秦府有大少爷,将来定然会福运延绵家族兴旺。”
蒋氏放下茶盏,眼底露出一丝满意的光,“是,秦府有琛儿,我这老太婆放心。”
……
……
距离西后院不远的又一处小院之中,秦莞正在拼接二姨娘的尸骨。
所有挖出来的骸骨都被清洗过,污泥被洗去,露出了人骨本来该有的颜色,而屋子里是灵堂,眼下还放着柳氏和刘春的尸体,秦莞便索性在院子里拼接起来。
两个衙差从一旁的杂物间里面抬出来一块长案,又将上面的灰尘拂去,秦莞便在长案之上摆上了二姨娘的头颅,摆好了头颅,又是肩甲骨,而后是脊椎和胸骨,秦莞一点点的将适才摆好的人形还原,正要摆骨盆,院门口林氏一闪而入。
林氏只知道燕迟和霍怀信在这院子里等着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一进院门就看到秦莞正在摆弄人骨头,秦莞彼时已经摆出了人的形状,林氏看到那骨架腿弯一软,差点就要失态,幸而后面的侍奴眼疾手快,一把将林氏托扶了住。
秦莞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手拿这一块白骨对着林氏福了福身,“三叔母——”
林氏看着秦莞,再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骨架,唇角一抿,“莞儿,你怎么在做这个……”
秦莞回头看了一眼,“哦,莞儿习医之时,从医书上研习过人之骨脉,如今正好派上用场,能给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帮忙也没什么,亦能早点破案不是。”
林氏想笑又笑不出来,一边燕迟和霍怀信从正堂走了出来,他和霍怀信正在看刘春的尸体,听到说话声才知道林氏来了,一看到燕迟,林氏立刻行礼。
“拜见世子殿下,拜见知府大人……”
燕迟神色淡淡,“秦夫人不必多礼。”
说着燕迟走向院子里的长案,继续淡声道,“这是二姨娘的尸骨。”
林氏听的面色微变,小心翼翼的往长案之上扫了一眼便不再多看,燕迟便继续道,“九姑娘擅长医术,从这骨上的瘢痕来看,这位二姨娘曾经生下过孩子,可有此事?”
林氏抿了抿唇,“这件事,民妇不知。”
燕迟眯了眯眸,眼神一下子冷冽起来,林氏忙道,“不是民妇托词,实在是当年……当年老爷从外面将她带回来的时候,我们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生的极美,老爷便喜爱她这一点,后来只知道她姓杨,老爷将她捧在手心里,民妇虽然是主母,却连她的礼都没有受过,为此,老爷还和母亲吵闹过,之后,杨氏便和我们分开住着,她院子里有小厨房,平日里也不出来走动,去是从未听说过她有孕或者生子的。”
微微一顿,林氏继续道,“不过……她进门的时候并非十几岁的小姑娘,虽然生的美,可看年纪,至少也是二十有余了,我们问了老爷她的身价,可老爷不说,后来民妇还和母亲猜测过,或许,她是哪里的寡居之人也不一定,到后来她投井民妇也没有受过她的礼。”
燕迟皱眉,“这么说来,这位二姨娘的来历我们只能问秦老爷了?”
林氏闻言有些苦涩的垂下了眸子,“老爷病入膏肓,世子殿下若是能问的出自然是好的。”
燕迟挑了挑眉头,秦安病入膏肓?这么想着看向霍怀信,霍怀信叹了口气点头道,“今天早上入府之时下官还去看了,秦老爷有些神志不清,似乎有些呆傻之象。”
秦莞正在一旁拼骨,闻言微愣,花柳病的确会使人呆傻,可那也是要等杨梅疮生出之后,也就说,至少要等两月左右才会如此,可秦安为何这样快就痴傻了?
秦莞已将大块的主骨拼接完成,剩下的一堆指骨牙齿等碎小的骨头还没动,她仔细看过来,却是当真没有发现任何致伤的痕迹,秦莞直起身子来,尸体一旦化为白骨,除非是中毒或是有明显的致伤痕迹留在骨头上,否则实在难以断定致死原因。
眼下没有再发现新的伤痕,便只能接受二姨娘投井而死的说法了。
“秦老爷没有请大夫?”燕迟凝眸,语气有些疑问。
林氏便叹了一口气,“自然请了,只是这个病难治,本还打算请黄神医入府,可黄神医这几日不在锦州城中,民妇和母亲心中焦急,却也没有法子。”
林氏语气伤怀,颇有几分悲痛之感,燕迟蹙眉,眼风看了一眼秦莞,秦莞就在府中,可秦府人却没有让她去给秦安看病的打算,难道就打算这样让秦安自生自灭了?
“既然如此,先等秦老爷好一些吧。”
燕迟语气微松,林氏紧绷的背脊也跟着松快下来,犹豫一瞬,林氏问道,“对了,眼下井中的尸骨已经挖了出来,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可还要查验什么?若是不查验什么了,那口井……到底让人有些忌讳,依母亲的意思,还是要填上的。”
霍怀信便看向燕迟,燕迟看霍怀信,“霍大人,下面都翻查干净了?”
霍怀信点头,“是,每一处角落都找过了。”
“那好,秦府愿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听燕迟这样说,林氏唇角微弯,“是,多谢世子殿下,知府大人亦辛苦了。”
霍怀信摆摆手,“为官者,这是应当的。”
林氏便看了二人一瞬,“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若是没有什么吩咐,民妇便退下了。”
霍怀信“嗯”了一声,林氏福身,转而走了出去。
燕迟走到秦莞身边来,“可有什么发现?”
秦莞纵然有所怀疑,此刻没有证据,却也只能坦然道,“没有,还是之前的,只能看出二姨娘生过孩子,却不能断定她是不是投井而死,眼下只能认为她的确是投井死的。”
霍怀信也走过来,“可惜秦老爷有些神志不清,否则还可问一问这二姨娘的来历,另外,搬走镇妖石和杀刘春的人,一定是力大无比的男子,不如在府中男丁之间排查一番?”
燕迟颔首,“可行,无论如何,杀柳氏和刘春的人一定是秦府之人。”
既然要开始排查府中男丁,便意味着案子的进展要减慢,秦莞心中轻叹一声,转而走向屋内,屋子里摆了冰盆,可饶是如此,柳氏和刘春的尸体都已经散发出了腐臭之味,秦莞仔细的打量过柳氏和刘春的尸体,忽然眸光一沉看向了刘春的手。
又过了一日,刘春手指受伤的地方已经开始干裂脱皮,秦莞此刻看的正是他的指甲缝隙之中的碎屑,昨夜火把映照之下看着像是枯叶碎土,今日秦莞再看之下却又有些不同。
秦莞蹙眉,左右看了看,然后一眼看到了不远处散落在地的白色纸钱,她走过去,捡了一片纸钱,又回到了刘春身边,秦莞从袖中拿出针囊,选了一枚最小的针,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刘春指甲中的碎屑拨弄了出来,连着拨弄了几根手指,白色的纸钱之上便堆起了小小的一团,秦莞捧着纸钱走到门口的天光之下,再用针尖将这一团碎屑细细的推了开。
燕迟见她动作小心谨慎半点不敢打扰,只轻声问,“怎么?”
秦莞皱眉道,“昨天晚上我看的时候只觉得是碎土,可眼下瞧着,却不是……”
“那是什么?”燕迟上前一步,仍不敢动静太大。
纸钱小小的一块,上面的碎末更是禁不住呼吸之力,秦莞将纸钱捧在眼前自己看着,忽然道,“好像是……什么糕点……”
秦莞早间才吃过刘大娘的桂花糕,此刻再看这些碎末,便越看越觉得像。
燕迟反应极快,“难道刘春在死之前吃过东西?”
秦莞皱眉,“很有可能,不过当时他即便藏在府内,也绝不敢随意走动,莫非还胆大到去厨房投了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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