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一直在想九小姐为何被杀,想来想去推测多半是九小姐撞破了什么激起了旁人的杀心,此前还曾怀疑过刘春和柳氏,可如今,却当真是秦琛。
秦琛,这个秦府之中的天之骄子,这个外表温润儒雅的大少爷,竟然能为了一个采荷而动手杀人,眉梢一跳,秦莞看着秦琛苦笑一瞬,“大哥是如何能下这个狠心?”
秦莞一脸的痛楚失望,仿佛不能接受是秦琛害了自己,秦琛眼底也有几分叹然,“我本怜你孤苦,可你偏偏跟着我进了紫竹林,九妹妹,你不能怪我。”
秦莞身子下意识靠后了几分,越发显得柔弱害怕,“二哥就那么喜欢采荷?”
这一句话出,秦琛微微怔愣了一瞬,可很快,他神色回归平静的冷漠,“你不懂这些,可是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九妹妹,你别怪大哥。”
说着话,秦琛忽然缓步向前,秦莞心头一跳,手中握着的画卷“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画卷坠地,卷着的画轴顺着地面一滚,半展的画卷顿时打了开来,这一打开,画纸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一身青衣的妙龄女子,女子双十年华,眉目如画,眼神灵透,五官精致,墨发如云,而她青裳翩翩的站在半湖之叛,如同越水而出的荷仙似的,人虽是静的,可作画之人画技不凡,随风吹拂的秀发如云如缕,好似会动一般,任是谁看到了都要为之慑住心神。
秦莞呼吸屏住,画上的女子气质清灵,可那一双妙目却十分的眼熟,还有五官脸颊的轮廓,更隐隐觉得熟悉,秦莞双眸微微睁大采荷当真是另外一个采荷
二姨娘华服薄衫,眉眼之间清灵却不失风情,相比之下,采荷或许是做惯了低眉顺眼的奴婢,打扮也十分简朴,由此气质之上便差了二姨娘许多,可是看着画上女子的眉眼,不难想象再过几年采荷也会出落的愈发貌美。
采荷采荷当真是二姨娘的女儿?!
当年那场大火,二姨娘家中的女儿竟然未死?!
秦莞心中满是震惊,一转眸,秦琛却走到了她近前来,秦莞心头一跳,忙指着地上的画卷,“大哥你看看你从前定然见过二姨娘,这画像画的可是二姨娘?可是大哥仔细看看,这画像上的人,不是和府里的某个人生的十分相像吗?”
秦莞语气急迫,秦琛却似乎不想和她说的更多,他又走近一步,脚毫不留情的踩上了画卷,秦莞见他不理,急急道,“大哥,是采荷啊!采荷是二姨娘的女儿!你看看——”
这么一说,秦琛的眼神闪了闪,见他听进去一分,秦莞继续道,“大哥醒醒吧,采荷入府另有目的,刘春和柳氏的死极有可能和她有关,甚至甚至大哥,都是她利用的棋子,大嫂的安胎药之中曾被人下过药,是采荷做的”
秦琛眼底一阵明灭的波光,“九妹妹在说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九妹妹还想说这些来影响我?”
说着话,秦琛的拳头已攥了起来,看着他渐渐起了凶意,秦莞委实没有和他搏斗的打算,只急急指着画卷,“我没有骗大哥,大哥看看这画像!当年二姨娘的事这般惨烈,采荷怎么会真心喜爱大哥?她在利用大哥——”
“你闭嘴——”
距离秦莞两步之遥,秦琛一声轻喝,身形忽然暴起,身边攥着的拳头猛地朝秦莞探来,变拳为爪,一把卡住了秦莞的脖颈。
秦莞只觉脖颈处一痛,下一瞬,身子便被秦琛牢牢的钉在了高柜上,秦琛手指运力,直让秦莞痛的眼前一黑,一瞬间,秦莞好像体会到了七月二十一日深夜九小姐的恐惧,那是一种和凶徒正面交锋,且自己的性命牢牢的被握在他手中的恐惧。
冷汗从秦莞额头溢出,秦莞挣扎着,双手扒着秦琛的手,“咳咳我为何骗大哥柳氏刘春的死是为了牵出当年”
秦莞喉头剧痛,脸色被憋的涨红,却仍然费力的说着话,而四目相对,秦琛眼底的凶意被一抹迟疑替代,他的眼神从上而下的往地上的画卷之上看去。
同一时间,秦琛的手也微微一松,秦莞心中一定,继续费力道,“她是来复仇的大哥被她骗了”
秦琛的眉头顿时紧紧的拧了起来,他一边掐着秦莞,一边死死的看着地上的画卷,整个人陷入极度的震惊和挣扎之中,就在这时,秦莞攥着袖中的寒月,猛地朝秦琛的手腕扎过去
秦琛身形高大,手长脚长,力气也不小,一手掐着秦莞便让秦莞毫无挣扎之力,他正专注的看着画像,脑海之中在分辨秦莞的话是真是假,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直在示弱挣扎的秦莞竟然会对他发动攻击,“刺啦”的一声,他的衣袍会划破,手腕之上更是钻心的一疼,一瞬间,秦琛的右手一麻一软,下意识的便缩了回来,只一刹,秦莞已经鱼儿一般的滑脱了出去,秦琛受伤的手想要去抓,却使不上力,看看让秦莞朝门口跑去。
虽然一只手受伤,可秦琛动了手又怎会停手,看着秦莞跑向门口,秦琛没受伤的手抓起一旁的画轴便朝秦莞扔去,秦莞早先被掐的半身失力,冷不防的被击中腿弯,整个人立刻朝前扑倒,“哐当”一声,秦莞摔的膝盖剧痛,而更可怕的是,寒月从她手中滑了出去。
秦莞立刻爬地而起,然而她裙裾繁复,膝盖剧痛,爬起来的速度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快,便是这一个刹那,一只手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将她猛地往后一拖,秦莞猝不及防的重新摔倒在地,而秦琛一步跳到前面去,秦莞再抬眸之时,寒月被他握在了手中。
“九妹妹,随身竟然带着这样一把利刃?”
秦琛右手淌着血,血溅在他蓝色的锦袍之上,一时间氤氲成一抹深深的黑色,他左手握着寒月,右手无力的垂着,唇角挂着一抹讽笑,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秦莞。
“那一夜的九妹妹只会哭喊,今次却不同。”
装傻用了,示弱也用了,面对力气比自己大几倍此刻还握有利刃的秦琛,秦莞心中暗暗一沉,面上却一时冷静下来,秦琛继续盯着她,忽的一眯眸,似乎有些费解,“那一夜九妹妹分明死透了,我还守着尸首那么久,后来尸体沉入湖中,便是没死也要被淹死,可后来,九妹妹竟然死而复生了”
秦琛将手中的寒月紧握,而后缓步走到了仍然跌在地上的秦莞跟前,将寒月,缓缓的落在了秦莞的颈边,秦莞的反击不过是徒劳,眼下她反击完了,还丢了最好的武器,秦琛觉得,秦莞再也使不住任何招数了,所以他反倒不急于至秦莞于死地。
“九妹妹?你变化太大了”
匕首比在了秦莞的颈边,可她只是微微垂眸,不哭不喊,甚至连身体的颤抖都没有,除了呼吸有些发紧之外,秦莞的镇定出乎秦琛的预料。
他深深的看着秦莞,旁若无人的道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疑惑。
“若是受伤失忆,也没有性情大变的,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不是从前的九妹妹了,从前的你软弱可欺,看着便叫人厌弃,如今的你却不同,你凭空的会了高绝医术,你还有了这般沉稳镇定的性情,九妹妹,你到底是谁?”
秦莞心头猛地一跳,语气却淡然,“大哥以为呢?”
秦莞不看秦琛的眼睛,却是这般答了一句,她想吊起秦琛的兴趣借此来拖延时间,可她却又想不通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可她心底还是隐隐的存着一个念头一个希望。
秦琛眯眸,“你当真不是九妹妹——”
或许是不必再隐藏,秦琛的话语之中带着两分癫狂的偏执,他盯着秦莞,忘记了杀她才是最重要的事,继续道,“你不是九妹妹?那你是谁!”
这的确是一件让人震惊而费解的事,秦琛将匕首欺近了两分,“你是谁?!”
秦莞抬起了头来,双眸清浅如溪的看着秦琛,她是真的不害怕,如果秦琛将匕首刺进她的脖子,她只会将这么多日子当做是梦一场,她本就是该死之人,借九小姐的身子多活了这么些时日,除了不能帮父亲伸冤之外,秦莞没有任何遗憾。
四目相对,秦琛被秦莞眼底的清冷所慑,一刹那间,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长着同一张脸的人他不认识,他不再隐藏,秦莞亦然,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的凶徒,语气便也冷漠的吓人,“大哥今日杀了我便能逃开吗?采荷想让秦府万劫不复,大哥是秦府中人,又如何能逃得了?这秦府之中的一件件一桩桩皆是她所为,她不会杀了你,她只需要毁了你。”
秦琛手一颤,寒月月牙一般的刀尖立刻刺破了秦莞的肌肤,她欺霜赛雪的脖颈之上溢出一抹腥红,如红梅绽雪一般的刺目,秦琛听到了秦莞的话,可他更确定了自己的念头,若眼前的九妹妹还是九妹妹,那她便开嘲笑自己的话皆是异想天开,可她没有,她的神态语气,脱下了平日里柔婉温煦的伪装,此刻根本就像一个陌生人一般。
秦琛好像被秦莞清亮的眸光刺了一刺,他忽然觉得,比起采荷入秦府来复仇,眼前的九妹妹并非真的九妹妹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他匕首又挨得近了些,几乎又要刺破秦莞的颈子,语声森森的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不是九妹妹,你为何变成了九妹妹?!”
秦莞唇角弯了弯,笑意微凉,又有几分叹然。
这一场梦做的真长,不仅长,还惊心动魄,她竟然继承了父亲的遗志,真的做起了仵作推案的行当,只是不知如今到了九泉之下,还能不能见到父亲母亲?
秦莞仍然跌在地上,膝盖和手肘皆是伤,她一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目光有些轻渺的看向后面的轩窗,窗外是一片深沉的墨海,她如浮萍一般在这汪洋之中沉浮,若是就此一死,也不亏不欠谁,这么想着,秦莞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门口的茯苓。
眼底闪过一抹心疼,秦莞明白,她一死,秦琛多半也不会留下茯苓。
秦莞心中微酸,若说亏欠,便是欠了茯苓——
“说不说——”秦琛看着秦莞分外平静的脸忽然有些着急起来,秦莞越是镇定,他心中越是慌乱,这个死而复生的人,这个拥有绝高医术的人,来路为何?目的为何?
未知让秦琛感到恐惧,他忽然心一横,“你既不说,便不要怪我!”
说着,秦琛一咬牙,“不管你是谁,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便只有一个死——”
说着这话,秦琛握着寒月便是一横——
秦莞蓦地闭上了眸子,她几乎可以想象,秦琛的手势,会让寒月横切而过,她的气管和颈侧的血脉都会被割断,而寒月这样锋利,便是隔断她的颈骨都有可能,至于她的死因,要么是窒息要么是失血过多不知是不是近来验尸太多,她竟然还给自己确定了死因。
思及此,秦莞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道影子——
转瞬之间,秦莞能想到的就这么多,然而就在寒月即将割入她脖颈之时,一道低低的破空声忽然凭空响起,一声闷哼落定,紧接着,“咣当”一声,却是什么落在了地上,而后,一道劲风忽然以迅雷之势卷入屋内,秦莞下意识睁眸,只觉得眼前一道影子一闪,下一刻人便被从地上拉了起来,一道宽厚的怀抱将她一揽,等她站住脚时,秦琛站在七八步之外,手中的寒月落在地上,而她被人半扶抱着站在门口的方向
秦莞一转头,目之所及,燕迟凤眸暗沉,眼底的微光却像冬夜的寒星一般闪亮。
燕迟
秦莞看着燕迟的眸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似的愣着。
燕迟紧扶着秦莞的腰,目光落在了也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秦琛身上,秦琛在看到燕迟的那一刻面色便煞白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唇角有些苦涩的勾了勾,一抬眸,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不甘
“大少爷拿着我的刀杀人,似乎没问过我的意见。”燕迟语声森寒,说话间凉风过堂,分明只是秋日,却好像一下子到了腊九隆冬一般。
秦琛低眸,看了一眼寒月,而在他身后,一支带着金黄色花蕊的桂枝直刺入了高柜木门之内,秦琛苦笑了一下,“原来是世子殿下的刀——”
说着,秦琛看向站在燕迟怀中的秦莞,目光陈杂万分,却仍然夹杂着疑惑。
燕迟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秦府一败涂地大厦将倾,大少爷不想如何收拾烂摊子,却在这里杀自己的妹妹,莫非,是九姑娘洞悉了什么秘密和大少爷有关?”
说着话,燕迟看到了秦琛脚后的画卷,他转眸看向秦莞,秦莞道,“采荷应当是二姨娘的女儿,给秦安下毒许是她指使。”
说着,秦莞又看向秦琛,“他,和采荷有染那一日我们在书库看到的画作,上面画的人,是采荷”
燕迟眼底便有了两分恍然,目光一垂,燕迟忽然眼神微变,适才他急掠而入动作太快,竟然没有看到秦莞颈子上出了血,“你受伤了。”
秦莞抬手摸了一把颈侧,正要说没事,燕迟却已道,“来人——”
一语落定,白枫当即从外而入,燕迟看也不看秦琛一眼,“带他出去!收押前院听候发落!”
白枫应一声,立刻走到了秦琛身边去,到了这个地步,秦琛明白自己毫无反抗的余地,他惨笑了一下,拖着受伤的手,有些潦倒的朝外面走去。
“殿下不必紧张,我没事——”
秦莞掏出袖口的帕子,自己将受伤之地擦了擦,燕迟看着秦莞,神色一时有些凝重,还没说话,走到二人身边的秦琛忽然看着秦莞道,“你到底是谁?”
这话一出,燕迟转了眸,却见秦琛面生两分癫狂来,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死心的看着秦莞,“九妹妹早就被我杀死了,你是谁你装成九妹妹的样子骗了我们你不是她!”
秦莞一边擦着脖颈一边看着秦琛,淡淡道,“大哥疯魔了——”
白枫推了秦琛一把,秦琛一个踉跄出了门,秦莞用帕子按着伤口,眼风扫了一眼燕迟,转而去看地上的茯苓,茯苓后脑上鼓起一个小包,呼吸却仍然平稳,秦莞探了几探心底微松,燕迟却走到了她身后来,“怎么样?”
“没事,只是被打晕了,养一养就好了。”
“我是问你。”燕迟语气有些不满。
秦莞定了定神,这才转身,“多谢世子殿下相救,一点擦伤我没事。”
燕迟正神色复杂的看着秦莞,正要说话,徐河却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是秦府的大少爷啊,九姑娘在这里,九姑娘怎么受伤了”
徐河一阵惊讶,又看到了茯苓,“天,茯苓姑娘怎么了!”
燕迟看着秦莞,话却对着徐河说,“徐仵作,你把茯苓送回去。”
徐河微愣一下,忙点头,又上前去,一个倾身便将茯苓抱了起来,秦莞看着,转而去捡掉在地上的寒月,而自始至终,燕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你也回去,虽是小伤也不能大意。”
两瞬之后,燕迟如是吩咐,秦莞应了一声,徐河抱着茯苓当先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道,“幸好九姑娘没事,九姑娘怎么过来这里了?还有,大少爷又是”
徐河一边走一边说着,几个人顺着来路往汀兰苑的方向走,可又走了没几步,不远处却隐见一道身影走在前,徐河轻喝一声,“是谁——”
这一喝吓得前面那身影脚步一停,待那人转过身来,秦莞诧异的发现,竟然是墨书。
墨书也一眼看到了秦莞,忙过来行礼,她先是看到晕倒的茯苓,又看了一眼秦莞脖颈上的血迹,有些诧异道,“九小姐这是茯苓她”
秦莞一言难尽,“没什么,你怎在此?”
这么一问,墨书有些无奈道,“也不知怎么了,今夜老夫人要小姐过去陪着说说话,奴婢将小姐送过去,老夫人却又让奴婢回来只让小姐留下。”
秦莞眼神微变,“老夫人让你们小姐过去说话?老夫人怎么对你说的?”
墨书自己也有些不解,“来传话的是个小丫头,我们过去只见到了采荷姐姐”
秦莞本就觉得蒋氏这么晚了让姚心兰去佛堂很奇怪,一听这话,顿时觉的不好,“只见到了采荷?!采荷是二你家小姐有危险——”
秦莞着急之间也不知从何说起,末了只肯定的说了这最后一句,墨书一听这话面色一白,“什么?怎么会有危险,奴婢送到了门口才回来的”
秦莞不想解释那么多,一把拉住墨书就要往佛堂去,可是一转身秦莞便愣在了当下。
漆黑的夜空之下,蒋氏所住的佛堂方向,此刻竟然有一抹明晃晃的火光伴着吞吐的黑烟映红了半边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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